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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8日 星期四



他们的边加兰故事
  • 卓振宏
  • 2012年10月16日 中午12点13分
 
【艺文】文化行脚
他叫林友胜,家三代捕鱼,就在边加兰这片海域,由上两代人划出的“地盘”作业,每日出海三次,每次的收入平均有一千元,最高有三千元。这里的渔民生活令其他同业称羡,距离近、气候稳定、渔获稳定、市场近。
渔场离家不远,从家后面的码头出发20分钟航程就到了,勿需远航至外海。国内好多渔港渔民如今都要远航至边界作业,有时还会因为过界,结果暴露在海盗暴力、军警勒索下苟且,这边的渔民是天佑的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忧生计、不烦海盗勒索,日子过得优渥,很滋润。七个海湾是避风港,其实这片海域所处海峡气候稳定,季候风影响不大,浪头不大,全年皆能出海。
林友胜每日撒11面网,过去是撒21面网的。我们随他出海收网,黄昏的海面,回头望岸上,你能了解为何湾上小镇,都要加个岛的头衔,如大湾岛、二湾岛、三湾岛、四湾岛……七湾岛, 先民初来这里,在船上看过来,以为是岛的海湾,沿着海湾发现更多的海湾、“小岛”,开荒经营许久之后,才知道这里这些“小岛”是一体的。
平静的海洋渐成往昔
边加兰填土工程开始后,捕鱼面积缩小、渔获少了很多,所撒渔网也不断减少,四个月下来,渔网只能撒11面了。海浪带来了更多的泥沙,随着眼前“新大陆”面积不断扩大,海边淤泥越积越厚。林友胜推着舢舨出海,一次比一次费力,而这次又有我们这些“重量级”在舨上,林老板,抱歉了。
NONE林生与助手将网捞上来,口里唠叨着,驶过这里的船增加了,尤其是运沙船,大船对在近海停驻作业的渔民来说,是个小霸王,不仅是所带来的泥沙成了新大陆的食粮,它运行时的大浪,使船身不停摇摆影响作业。那平静的海洋,渐成往昔了。
入网的多是白带鱼,随船的我们有六人,看着捞上来的渔获,如检质员般,检查渔获,大数量的白带鱼外,还有斗鲳、比目鱼、明虾、老虎虾、花蟹、乌贼等,还有好多好大一朵的水母。比目鱼,我是第一次看见,生物的形态都是在教科书学的,不比眼见为明,手模为实。
林生说,11面网的渔获最多也是六个箩筐, 80公斤左右,只是过去的一半,这过去不久,恰恰就是四个月前。白带鱼很多,不过好吃、价格贵的白带鱼是有黄色或银色的鳍,相反的白色鱼鳍,最后只能低价卖给养鱼场作饲料了,这次的收获又是以白鳍为主。
不是反发展,是住民自决
认识陈耀文,是因为面具。那一次出席柔南黄色小组边加兰写生,龙虾超人逗着小朋友玩, 边加兰人的忧愁暂时离去,有着是童言无忌,而他身上则是返老还童。口里调侃他“金鱼老”,心里委实敬重他的努力与坚持。
NONE陈耀文的龙虾超人装扮,是村民公民不服从的象征:要的是自决,而非拒绝发展。我看见这位铁杆汉子,930集会终落下泪,夜晚还带我们去吃边加兰人的乡愁——聪哥炒粿条。
他说,这档粿条是四湾岛的情感联络站,就如其他乡镇,边加兰也一样,面对人力资源输送去城市的窘境。三代的美食,三代的传承,是四湾岛人童年、年轻时味蕾的回忆。甜酱、鲜蛤、猪油渣调成、组成边加兰的集体记忆、味道。超人说,要知道谁谁回来了,问问聪哥就知道了。
国家发展过度集中城市,联邦政府眼里只看到吉隆坡的需要,而郊区、乡间则继续输送资源,支援城市发展需要。在人力、物力都往城市送的时候,经济蛋糕看似扩张,其实分配就成了问题,以至乎我国贫富悬殊之大,在亚洲排名仅次于新加坡。
农渔技术提升哪去了
上一次一个大马援助金派500元,人民代议士刘镇东在讲座时说60%国人拿到援助金,而政府强推消费税,但国内只有17%的纳税人口。这意味着,扣除可能的逃税、谎报资格,我们最少有50%人口平均每月收入不足3000元。月收入3000元在城市意味什么呢?低收入群而已!
所以久居城市的人,也有倦鸟思返,想象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情怀,但脑袋发热后想到回乡之后的就业机会呢?郊区的就业以农渔为主,像边加兰这样的渔村,半岛99海湾,湾湾皆是。捕鱼、养鱼、渔业下游工业就是渔港主要的工作,但技术落后依然是劳力导向的,结果是这些工作只能让贤于外籍员工。
渔业局、农业局等部门所能提供的技术提升哪去了? 独立至今55年有余,国家对于农渔的补足仍停留在产量津贴、燃油津贴,所以每每触及燃油津贴议题,渔民反弹激烈。而其实,政府成功提升渔民自动化作业,减少人力依赖,所能省下的成本就足以抵消汽油津贴了。
pengerang field 01边加兰这里的确是需要发展的,但石化工业是唯一的出路吗?多年业已形成的产业应永续经营,而不应强加财团所要的深海港口于此,少数权贵所要之发展,不应盖过活了三代人的意见。
小时候,在断电频发的时候,一伙人来到家后的小码头,在没有光害、灯光的夜里,星星是那么闪烁。今天夜里,也来到了这里,人事确已非,景物也渐被消失。
超人会想想,边加兰由浅突深的地势是福报、还是怀璧之罪?
艺术介入环境议题
我是在第一次边加兰考察时候认识成钢的,当时我在想是否能在边加兰复制苏丹街的运动模式,朋友介绍了成钢。第一次碰面,聊了对边加兰运动的想法,嗯很棒的一个人。
李成钢,出生、长大都在吉隆坡。这位邻国某大中文系硕士,2011年以前与边加兰没有关系,但因为石化,让他遇见了边加兰,之后超越了好多柔佛人对边加兰的想象。许多新山人知道四湾岛,而不知道边加兰。以往谈柔东岸旅游,四湾岛海鲜、迪沙鲁海滩、有机园、哥打萤河是很刻板的组成,殊不知四湾岛以外的美丽。
数年后撰写边加兰这些年月的斗争,李成钢、郑凯聪要写入汗青,以艺术介入环境议题。他们是以文化、非暴力的不服从,回应暴力的发展。
我们谈动员时,人人都是运动分子,艺术工作者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立场,支援反公害运动。一路走来,艺术计划得到的回响都很好,摄影师、画家、戏剧表演者、诗人无酬义务献出作品。
pengerang art gallery in klscah 110812 1我们一起办过吉隆坡站的边加兰艺术展“南望”,许多团体都出席了开幕。老师依沙苏林(Ishak Surin)的鼓舞、诗人林嘉汉的叹息、小朋友的手印寄语等创作都是种机遇, 以温柔浸染保村吁求。
虽然有时用硬的方式很痛快,但唯有温柔、文艺才能无远弗届的渗入心里。问他,边加兰站的情况,他说画展让当地居民从新的角度看到自己的故乡,保村的意识日炙。
妈妈业余投入运动
她对边加兰的认识只是一点点,平时朝九晚五,业余投入运动,我们是在芙蓉的工作坊认识的。她第一次知道边加兰的征用课题是关丹第二次的绿色盛会的时候,看到一些年轻人的大字报写着“救救边加兰”,当时只是好奇。
她说,周泽南和杨艾琳一系列边加兰“报道”开始映入脑海,有很不错的宣传和引起更多人注意。之后柔佛黄色行动小组的摄影和图片展览和“艺术计划”的边加兰的风情画艺术展遭当局阻拦,让她无法不注意边加兰课题。
pengerang himpunan hijau 300912 supporter 03那些照片和艺术画,让边加兰的风土人情和淳朴渔村景色刻印在脑子里,惋惜渔村偷换成石化。930她来了,站在讲台上,看着灭村的乌云盘旋在边加兰头上,虽然那天晴空万里,石化是多么悲痛的工程。
不管家乡美不美、发展或不发展、世代是渔村还是城市,都是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我以外来人身份站在边加兰老祖宗的义山坟墓土地上,深深感觉这真是一片美丽的土地。
椰树三三两两、婆娑多姿的摇曵,海风徐徐清拂,面向蓝天海洋,享受这一刻风雨前来的宁静。下面躺着的世代灵魂,可知道子孙们正面对着严峻的考验,努力为这片土地的命运奋斗着。
她是净选盟妈妈 ,燕雪。
让国人知道国境之南有一难
他们930都来到边加兰晒太阳,3000人?5000人?还是8000人也好,不应是这场绿色集会的争议,一场集会不足以解决所有事,但却能有震撼力。震撼村民的心理,让低潮的人得到鼓舞、让胆怯的人得到激励、让冷漠的人开始注意、让有鬼的人不敢抬头、让恶人原形毕露。虽然有说仓促,但也是村民自决的,至少不是强逼出来的。
pengerang himpunan hijau 300912 crowd at dataran 1010am你可以选择当愁眉的苏格拉底,亦可以选择当快乐的猪,但3000个憨仔远远跑来边疆,不再南望,也许当天天公不疼憨仔,或是要磨骨砺筋,让大家暴晒了一天。而我情愿以为,这是边加兰用它的天气来说爱你,而对村民而言,出席集会就已是莫大的支持了。
一场集会,让国人知道了国境之南有一难,原来有个美丽的地方叫边加兰,可以吃龙虾,而就在知道的时候,它濒临遭国家石化掉的厄运。
集会了、文宣了、悲情了、讲座了、艺术了,反公害的运动一直没有停止过,边加兰接下来的尝试:旅游。怎做? 就看下一步!

卓振宏自况:教育,是我一辈子的工作,启蒙人,遭启蒙是我追求的生活方式。游走在性别、选举、古迹、社区、种族、环境议题,追根究底仍是资源分配与民主。旅游,是我短暂的出走,以身躯体验世界之他,以心领会世界之多元。


社会运动怎么玩:谈新生力量的参与
  • 卓振宏
  • 2012年8月28日 下午5点26分
 
8月24日受社会主义党之邀,到朱进佳新书《江湖救急》推介礼上,谈“428之后,社会运动怎么玩”。被归类参与社运“年轻人”的我连夜寻思,惭愧我其实入世未深,“分享”经验实在谈不上,只有将这几年所看的、听的、感觉的,来谈新生力量怎么参与社会运动,以及其为社会运动所注入的新元素。

社会运动是公民自发性串联的串联,一系列的串联是公民自我重新定位如社会的现况、制度、与社会的关系等的开始,而我以为这些都是寻根的过程——“我”的由来、“我”是什么、国家的主人?还是……

新生力量——旭日东升


以往,许多人尤其是家长对年轻人持有刻板印象,认为他们不热衷于登记为选民,关注享乐。我以为不然,如今许多新起的公民运动尤其是公害议题、莱纳斯、边加兰,还有社区保育议题如捍卫苏丹街等,我看见出席者、发起、领导的都有40岁以下朋友的参与。

NONE这也是一种全球趋势,香港天星皇后码头保育运动、台湾反中旺媒体霸权运动都可见到艺术家、大学生、评论人的身影,而香港的反洗脑运动——即反对香港政府明年推出内容偏颇的国民教育课,给学生“洗脑”,为中国现有体制背书的运动——该最早由学生自组的公民组织“学民思潮”发动,而该组织召集人黄之锋今年才16岁。

当然,本地姜完全不逊色,当我们谈新生力量时,焦点不会只是年轻人,而是更广义的将公民运动新鲜人纳入,无论他们的年龄大小。709之后冒起的SEED选举工作坊、柔南黄色行动小组、净选盟妈妈、黄绿行动小组等,都是社运新鲜人自发成立的组织。所以我对年轻人或新生代不参与政治、不关心社会的说法有所保留,觉得不能一概而论。

当代环境变化——资讯、资历


关于年轻人参与公民运动的开始,我与马青总团长魏家祥博士的看法不一样,魏认为,年轻人传统是反建制、不满现况、工作待遇不佳、少年不得志的不满,我不否认有此可能,但不能一概而论。我以身边所听所见的例子,与各位分享我所想的年轻人如何自发性参与运动,首先,我们必须了解当今人们与过往人们环境的变化。

第一,人们有了更巨大的资讯掌握能力,资讯无论是硬体或软体都有了质与量的飞跃进化,人手一架手机或平板电脑,资讯的掌握已是信手拈来,而以软体论,社交网络面子书在我国已达到1200万用户(现选民有1400万),相等于有48%人口有面子书户口。

第二,当身历其境发觉这个社会、国家出现了问题。专栏作者苏淑桦在《独立新闻在线》的〈八零后的经济算术题〉写道:

bersih 3 rally 030512 03当薪水赶不上通膨、一辈子可能买不起房子或可能为赛莫达、YTL、Sunway、IOI打“一辈子工”、要旅游就要紧盯Air Asia,买不到便宜机票,今年就不需要旅游。恍然于,原来我们的生活是这样的无力。而这个城市的规划竟不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舒服,反而是需要花更多的钱来“买命”(花园围篱、保安)、“买方便”,如公交不便所以买车,这使得人们开始反思社会、城市、国家的现况,还有就是自身在这个国家的定位,当我们说我们是这个城市、国家的主人,但是为什么生活得好像个奴隶,也不能为城市、国家的前进步伐做决定——“我”是什么呢?

点滴的反思不满汇集成公民运动的海洋,也就看到了经典的709和428集会。

上街上多了除了上瘾外,人们冷静下来后就会深思后面的保温运动,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所以我们看见了净选盟妈妈、选举工作坊SEED、黄绿运动等公民组织的成形,或巡回或接力的举办讲座、工作坊等,我们也看见了知识分子、专业人士对议题的响应,如化学工程师陈式骢对莱纳斯报告的解读、质疑、质问,巡回讲座深入浅出的演讲,使得人们对莱纳斯课题有更多的认识,也让莱纳斯公司一直忙于、狼狈的为报告解释、修改,还有巴钦义医生为武吉公满事件,巡回讲座武吉公满村民健康所受之影响。知识分子、专业人士的直接参与、走入议题,告别了过往观望立场,身份的转换鼓舞更多人的参与。

看人家玩社运——边加兰保育


回到《公民运动怎么玩》?我没有论述,我还是只能以所看到的、感觉到的,来谈我以为的后428,公民运动怎么玩。

我们都需要大家在面子书的share、like、comment,而其内容、参与方式就不能仅限于新闻、“名句精华”而已,我们要的是他们加入运动当中,然后将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五官手脚所接触的讯息,以文字或照片加以广传,这样的方式我以为更能动员社会各阶层的参与。

pengerang art gallery in klscah 110812 1看人家边加兰社区保育怎么玩,这些日子我们看见了村民积极的抗争,还有五湖四海的支援,这就是公民运动强调的互助精神:一方有难,十方来援。当中想谈一谈,其中的参与者之一拯救边加兰艺术计划与柔南黄色行动小组,两者推动的一系列艺术展、照片沙龙等,将边加兰的议题带出边加兰,来到全国其他角落,这一次的槟城国际书展,我们就能看见摄影爱好者如卓衍豪镜头下边加兰一景一色,以镜头与边加兰对话,也是他想对看照片的你说,为何要保存边加兰。当边加兰风情展《回家》时,村民看着画里、照片是她们熟悉的海边、海岸、码头、庙宇、人们,甚至当中还有他们的脸孔时。当画展引起村民讨论时,我觉得这个画展就已是成功了。

边加兰风情艺术展转战吉隆坡开幕的时候,就有两位年轻诗人为边加兰写诗,一篇国语、一篇华语,前者描述边加兰人的疑虑、害怕、担心,后者是边加兰渔村日与夜的消逝。我觉得这样的人文,还有净选盟妈妈与小朋友的手印祈福、打气,都是一系列增加边加兰关注度、曝光率的方式,也告诉了我们公民运动/传达讯息方面,不会只有一个模式,却是存在着多元的选择与想像。

人文参与——直接行动的延续

所以,若说后428的社会运动怎么玩,我觉得就是除了直接行动(direct action )——挡泥机、神手、示威、挡水炮车外,也应用软性力量来延续运动。我一直认为,人文活动如艺术表演、舞台剧、画展、导览等,都是以软而坚韧的手段,回应强硬的压迫。而互动的艺术作品如指印作画,则能使群众更有参与感,而打破陌生或“不关我事”的感觉。

jalan sultan 290612 01至于导览,我认为走到社区谈社区保育,远比坐在冷气讲堂空谈来得更有亲近感,谈槟城世遗内老街的点滴历史,就必须在那里谈、相对的谈苏丹街的历史,就必须在苏丹街谈,如果只能在博物馆谈,我觉得是没有意思的。公众走在老街、看着老建筑、体会社区活力、听着街坊聊天、味蕾品尝老街,这样以感觉五官来接触老街,更能启动反思,而导览是轻松,互动的,让公众能提出想法,激荡思维,对于导览者而言,这样除了提供讯息,还能接收公众意见与看法,时刻调整运动步伐与论述,让公众与社区保育并肩而行,能取得持续发展的可能。

最后,这一些人文支援、抗争活动,正面传达了公民运动不是悲情而已,也是有多元选项、够Fun够好玩的,这点启发更多人的无限想象,这样的百花齐放此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走得更久更远。

仅以评论界前辈杨白杨先生的话与各位共勉之:

“社会运动者即使要战斗,也要快乐地战斗。”

也许没历史厚度,但有文化宽度
  • 卓振宏
  • 2012年8月15日 傍晚7点18分
 
那是一个美丽的下午,人文课同学们脚踏槟城乔治市、拿着相机、听着林衣裳讲古、嘴嘻嘻哈哈笑着谈着。让我们说:槟城乔治市是世界文化遗产;让我们说:槟城入遗的条件是文化的宽度与濒临消失的担忧。

导览老师林衣裳说,槟城入遗是除了为人所知的文化融合,还有就是这里的文化非物质遗产,当时国际古蹟遗址理事会(ICOMOS)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评估员David Long农历七月登上周姓桥,看见了笙旗飘扬,桥上人家穿着沙龙折金银元宝、剥蒜头,他震撼于草根生活依旧是槟城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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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迹老师张集强说,不同籍贯、种族在这里扎根,看见一条King Street(大伯公街)街头到街尾,尽是教堂、清真寺、印度寺、宗祠、庙宇、街屋,各所含有不同文化格式的建筑鳞次栉比,所谓和谐社会莫过于此。

乔治市旧墙有了街名的解说,律是街(Street)、冷是巷(Lane),看见四方冷(Lorong Soo Hong)别以为是卖煎蕊雪珍露、或是制雪柜的,其实就只是一条巷有位四方先生的故居。

林衣裳说,这些是槟城民间的口头约定、口语相传,是以方言闽南语、广东话、潮州话命名的,而非华语命名。这不在槟城,放诸马来西亚皆准。其记录了这段方言的历史,矫枉过正的将街名“标准化”、“国际化”,只会让槟城的现在未来与过去失去联系,还减了槟城的“道地”特色。
 
penang cultural trip 150812 03 
 
槟城老街屋的怀旧搭上现代艺术的开放,乔治市不惟是多元文化的融合,还能让近代与现代相融汇。看看乔治市24副铁线装置艺术,以幽默方式形象化的“讲古”老街的一点一滴。在这里你不必回味旧时代风情,因为这里就是那时候的风情了

铁线装置不是一般沉闷的告示栏所能相比的,超越了传统文宣的框框,也比游客手握着旅游传单更有实在感,在视觉上更有吸引力。老墙斑驳如岁月逝去,搭上了幽默的铁线,怏然成趣,两者的合一是城里另一画布。
 
penang cultural trip 150812 04 
 
社区的保育,除了寻根、解释居民与空间社区的关系,如槟城人与乔治市的关系,还必须扎根于此。上一代的建筑,下一代的艺术将社区的人、物表达了出来,两者的结合予人和谐,而非突兀。“魔镜”以人为题,而以人为镜可知岁月。如果这是FB的status,我要给这位立陶宛籍画家查卡勒维克(Ernest Zacharevic)一个“like”,还有“share”槟城古迹信托(PHT)的支持,还要“share”给所有正为苏丹街保育奋斗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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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评论前辈杨白杨所言:“社会运动者即使要战斗,也要快乐地战斗。”,就如保育社区除了直接行动冲前挡神手,也能以艺术人文方式战斗,传递阳光的讯息。搞社会运动,如果不能快乐地战斗,是不能持久的。阳光、正面、快乐才能持续与强权周旋。

看着听着林衣裳笑谈当年如何与发展商对峙于老屋前、跟政府僵持时钟分校不应遮起、跟居民谈保育运动与老屋价值。她神采飞扬的谈着,感觉到她的快乐。让我说找一份喜欢的社会运动,你就能快乐的坚持下去。

乔治市的导览题材太多了,宗教、节日、秘密会社、美食、建筑、历史等等,还有一项----黑色旅行。黑色旅游(Dark Tourism)虽是指死亡、灾难、痛苦、恐怖事件或悲剧发生地旅游的旅游主题,其具争议在于“发死人财”或再掀伤疤。惟我以为,必须正面看待,能向世人袒露它的伤处、或过往的悲剧,这样的国家才是承认且认真看待问题,寻找解决之道,唯有这样才能挺胸向前。惟一些国家仍选择用遮羞布掩盖伤口,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尤其当承办大型国际项目时,外宾一路走来看得都是国家的美好、或是一片片看板、锌板,夸张时候会因为没有乞丐躺在街头,回国后想起“向X学习”的念头。

槟城入遗前,老街屋大幅遭拆毁、“改造”,尤其政府的城市规划没有详细的古迹保存,那一阵子老屋消失得好快。于是只有入遗,方能保护槟城老街的概念产生了。2007年David Long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来评估之时,州政府为了营造“美好感觉”,有意用锌板遮起成了“废址”的时钟分校。

然而,参与申遗的林衣裳坚持认为要坦荡荡的,将这一切“丑陋的”、“不体面的”袒露在世遗评估员David Long眼前。我以为只有承认缺点、疏忽才能检视不足,方能进步。些许,“即将消失”的危机让评估员担心《马六甲海峡的历史城市:马六甲和乔治市》,会“被“搭上不拉手刹车的发展狂飙,担心一去就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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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也可以此发展成槟城独特的“黑暗“旅行,警告世人若不加紧关注社区保育、古迹保护的话,时钟分校悲剧会一再复制。此亦能成为往后建筑史教材,翼望能以此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之效,虽是消极逼近亡羊了,也只能补牢。

9.16《百年茨厂百年老街》活动,属于捍卫苏丹街最新文艺活动,连串活动有小区主题导览,历史、建筑、美食,都会是让吉隆坡人,尤其是年轻族群体认与老街的关系,寻根、寻找历史,也扎根、创造历史。苏丹街之后会怎样,我无法预知,但是我肯定的是,下一次还有谁敢动老街的歪脑筋,就必须面对群众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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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书院依然存在:苏丹街导览
  • 卓振宏
  • 2012年8月3日 下午5点17分
 
“书院是宋代的地方教育组织。书院之名始见于唐代,但发展于宋代。最初,书院为民办的学馆。原由富室、学者自行筹款,于山林僻静之处建学舍,或置学田收租,以充经费。”

吉隆坡茨厂街与它的单轨火车站(Maharajalela)交界处的陈氏书院,应当是吉隆坡最熟悉的“书院”吧。它妨如苏丹街茨厂街的入口,且墙屋脊墙上陶塑巧夺天工、犹如上演粤剧,往往便是来吉隆坡茨厂街者最初的印象。然而,书院并非书院,这是美丽的误会。

曾任陈氏书院义务秘书的陈国庆接受《大纪元》的访问,了解当中因由。陈氏书院是以广州陈氏书院为模型而建的,原来的广州陈氏书院是叫陈家祠,但清末时候据说孙中山与同盟会常暗自附属地方宗祠,以推广革命。为了让宗祠与革命撇清关系,当时的满清政府就要宗祠改名,所以陈家祠成了陈氏书院。辛亥革命以后,广州陈氏书院亦恢复旧名。然而南洋这边的,却依旧唤作陈氏书院。(注一)

不是书院,是宗祠


petaling street chen shi shu yuan 030812 04为人莞尔的是,老陈氏书院不教书,现代陈氏书院楼上有补习中心、人文图书馆、兴办人文课程,启迪公众。我以为,如此以来陈氏书院依然存在社区发挥功能,依旧在市民的生活里扮演角色,当古迹成为生活里的一部分时,古迹才算是活着吧。我不认为就算保住了老建筑的外观、装潢,里头的人被赶走了,古迹就真的保护了下来。要延续古迹在社区的生命,就必须让市民能一直使用下去。

过往我也以为将老房子改为精品旅店、背包客栈,是最好的归宿,然而这几年下来,与许多古迹学者、社区保育者的交流,渐渐的觉得这样的社区是属于旅客而已,而并非属于市民的。

上星期,有幸与吉隆坡暨雪兰莪中华大会堂妇女组主办吉隆坡老街导览,获得30位公众参加,行走于苏丹街、茨厂街、文化街、中华巷、鬼仔巷,踩着前人现今的轨迹,大伙儿分老吉隆坡昨日、今日、明日的故事。导览老街本为了解更多吉隆坡历史,却寻到了我们与老街的关系,大家的行走不只寻根,还留下根在老街。

陈氏书院:矿家与矿工的公共空间


而每次老街导览,陈氏书院必定是其中一站。它记录了第一代吉隆坡矿家对社会的贡献,位于闹区中的宗祠依旧是116年前模样,陈秀莲、陈春、陈新禧和陈在田等人事迹虽然已是许多吉隆坡口语相传的了,然而陈氏书院的存在不仅为先贤背书,亦是从前矿工、今日吉隆坡人的集体记忆所在。其在从前的角色如宗祠,以现代术语而言就是公共空间了,在这里矿家与矿工歇息,彼此联络感情。

petaling street chen shi shu yuan 030812 02它的屋檐上、屋脊上、樑上、檩上都是泥塑陶塑戏曲,一边是二十四孝、一边是薛仁贵征东、穆桂英、杨家将之类的,还有各种佳官俊杰,一副很兴旺的情况。犹如戏出在屋顶上不间断地演出,在旧时安抚着南来的祖先,在今时或是未来则将会是那段历史的记录。(注二)

宗祠在旧时代的角色,好多的人都有相当的认识如地方的福利部(生老病死)、推事庭(宗族纠纷)和邮汇处(家书、汇票),如若提出它亦为公共空间,联系宗族感情,兼具传承文化的功能也不为过。这样的公共空间由市民使用、主导,且不需收费,而社区因有它而精彩。

陈氏书院是集汉文化与百越文化的岭南建筑,在中国海外难得一见。陈氏书院是以广州陈氏书院为蓝图,1897年由陈秀莲、陈春、陈新禧三人所倡议运筹,惟三人之后因生意出现状况,使得建筑工程停滞,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陈在田寻到了锡米仓,为还愿而注资于陈氏书院,使得工程得以延续。

陈氏书院四合院里的中埕有风水“四水归堂”的格局,让雨水能排入中埕下的渠道,还能借此调节温度。前殿前的墙上有着4个以中国民间故事、寓言、神话为题材的陶塑,妨如在同时上演着四出粤剧。正如团员之一王耀侬所言,这也是文化的传承。(注三)

集体记忆,城市标志


其实,广义而言陈氏书院记录了吉隆坡因锡矿而成市的发展史,当初的草创人就是知名矿家陈秀连。1894年的时候,陈秀连到广东的陈氏书院成立并举行开幕仪式,对建筑的宏伟、建设、各种雕刻都让这个陈秀连感到非常的赞叹。于是回来后与同乡一番商讨,就以500元标到这块地,就开始计划建立。当时就到广州去请一些工匠来建筑,而材料如砖、瓦、瓷雕、陶雕都是从广州运来的。还有宗祠的石柱子据说是由马六甲运来的,请中国的雕工师傅来这边为石柱雕刻。(注四)

petaling street chen shi shu yuan 030812 03陈氏书院的珍贵在于:(一)其粤式风格的完整,在国内是罕见;(二)陈氏书院所保存的照片、会议记录说明了矿家与矿工的生活;(三)陈氏书院象征着当年南来移民的聚落形成,亦显示当年移民原籍多为广东一带;(四)如今的陈氏书院亦是吉隆坡的标志老建筑,深植于吉隆坡人的记忆里;(五)陈氏书院依然保持其于社区的功能性,内附人文图书馆亦提供人文课程,而因毗邻学校也让许多学生来此补习学习。在2006年,陈氏书院已被文化部列入文物保护建筑物。

人类匆匆,城市永存

陈氏书院不在苏丹街,也不是征收单位之一,但毗邻独立遗产大厦(Menara Warisan),今后的命运、建筑结构会否影响、交通的流畅、征地的可能都是当首相纳吉大吉隆坡蓝图实现后,所必需面对的疑虑。当知道拟议的百层摩天大厦(独立遗产大厦)就在毗邻的独立广场后山,团员们最紧张的莫过于陈氏书院是否遭逼迁。所幸,陈氏书院不在这次的征地计划,惟今后旁边有座摩天怪物,它就不可能依然安身立命。

独立遗产大厦建起后,周遭社区所受冲击必定严重,尤其是默迪卡后山的尊孔学校、卫理男校、州立华小和维多利亚,学生家长日后将苦于交通恶化问题。本来宁静适合学生学习的环境,将会因为商业侵入而不再单纯。情况延续下来,学校要嘛申请搬,或被搬,不然就只能黯然的枯萎。唇亡齿寒之下,陈氏书院就算不搬,也早已失去社区角色了。于此,我们对老吉隆坡的回忆就荡然无存了,前人、我们的集体记忆就此随风而逝了。

在整理陈氏书院资料,庆幸相关报道、会刊、录像、录音等相关材料非常多,尤其外国杂志对其的访问尤其多,每次路过陈氏书院都会有三三两两旅人捧着《Lonely Planet》看着书院,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四起。我恍然察觉陈氏书院已是吉隆坡的一体了,即为标志性建筑(ICON),身份犹如KLCC等。而吉隆坡门面几经变化,它还是坚持着岭南风格屹立在吉隆坡的闹市,对望老伴侣隆雪华堂。
“人类只是地球上的匆匆过客-,惟有城市将永远存在”
——贝聿銘

注释:

(一)参见《大纪元新闻网》新唐人海外华人(九十三)马来西亚陈氏书院,2005年4月13日。

(二)同上。

(三)参见《陈氏书院115周年纪念特刊1896-2011》简史及建筑艺术之岭南建筑特色,第10页,2011年。

(四)参见《陈氏书院115周年纪念特刊1896-2011》简史及建筑艺术之历史简史,第9页,2011年。


苏丹街“乐安”旅店——不迁不搬不说再见
  • 卓振宏
  • 2012年7月24日 下午5点12分
 
乐安旅店位于苏丹街与茨厂街十字路口,也靠近街尾的巴生车站,这样的位置使人已将当成茨厂街一带的地标,也是往来这区块人们的集体记忆。乐安旅店楼下是咖啡店,而楼上则为旅店房间,目前由杨姓人士租下为背包旅店——Bird Nest。

“乐安”旅店前身为乐安茶店,是由自中国海南琼州南来的陈章伍及兄弟在1938年创立,开店初期楼上房间出租给附近人家,就犹如72家房客般,楼下则经营茶店,至到1955年酒店业蓬勃发展时,才将楼上房间改为旅店,聘人打理。

陈章伍与兄弟先后于30-40年代过番南来,落脚于雪兰莪州雪邦(Sepang)双溪比力(Sungai Pilih),初时以割胶营生且经营杂货店,辛勤工作储蓄后,使买得一片土地种植橡胶树,生活渐入佳境。

然而,因共产党与英政府的纠纷,在地方此起彼落,氛围令人不安,所以陈氏兄弟逐开始物色其他地点,开拓新的生意。后来,经亲戚介绍,获悉苏丹街一间茶店欲出售,陈章伍示威良机,逐向银行贷款,买下了这间茶店并改名为乐安茶店。

从此,为经营“乐安”陈氏兄弟来往雪邦吉隆坡两地,而后陈章伍更召其子陈元熏与陈元禹南来协助打理茶店。几年后,为方便经营茶店,陈元禹携家眷迁居燕美路(Jalan Imbi),而其兄陈元熏则住在茶店楼上房间。

楼下茶店,楼上72家房客


petaling street lok ann hotel 240712 01从陈家第三代陈上好口里了解当时楼上“72家房客”的情况,楼上的那些房间都是很小的,里头住着一户户人家,房间外面放了张桌子用以吃饭,而厕所、冲凉房、厨房都是共用的。当时住客多为在茨厂街谋生的,他们早上出去谋生,晚上就回来。“乐安”的房间,记录了那个时期吉隆坡草根阶层的生活。

到了1955年时候,陈家看准酒店业有发展潜质,将楼上房间改成酒店住宿,“乐安茶店”就改名为“乐安旅店”。惟乐安旅店楼下依旧为陈家所经营的咖啡店,请人泡茶捧茶,楼上旅店生意则另聘请专人打理。

旅店故事多

当时茨厂街一带的旅店就只有乐安,过后才出现了南洋、星光和文华。住客在70年代多来自外坡,如登嘉楼、关丹、吉兰丹、沙巴、砂拉越等,其时旅游没有那么发达,这些住客多为来茨厂街谋生或采购的商贩,住了段日子后就回去。这样周而复始,“乐安”与这些客人建立了稔熟的关系,还会为这些客人保留所指定的房间。

80年代旅游业时快速发展时,因乐安旅店是著名旅游指南“Lonely Planet”所介绍住宿之一,那时候就有很多外国背包客,从德国、澳洲、英国、加拿大、芬兰等慕名而来。据陈上好说,旅店曾有对德国夫妇住客,每年都来度假一个月度假,还曾经与陈家游山玩水。惟现在环境已有所改变,他们不甚喜欢的“新环境”,选择了不再回来。这样的故事在乐安旅店俯首皆是,只是还会有新故事吗?

513与吉隆坡大水灾

NONE1969年时局动荡,戒严当日“乐安”旅店陈家仍未获悉,家中祖母还吩咐孙女一同到医院探访沸水烫伤的义子。车子来到峇都路(Jalan Batu)时,见警察设路障检查车辆,站岗警察见陈家婆孙,劝两人返家。陈家在邻居通知后收听广播,才知道戒严开始了。

513戒严时期,陈元禹选择暂住“乐安”,吃的都是楼下咖啡店的,就这样呆了两三天期间。而在马大医院任职的陈元禹女儿陈上好,也被逼暂住医院。

1970年12月31日,吉隆坡地区狂风大作,暴雨倾泻,连续7天7夜不放晴,巴生河水高涨,积水久久未能消退,这是吉隆坡罕见的大水灾。当时受灾严重地区计有DATARAN(独立广场)、BATU ROAD(峇都路)、KAMPUNG KERINCHI、KAMPUNG DARANG。所幸乐安旅店所处苏丹街地段较高,受水灾影响不深。

NONE虽经历过513与吉隆坡大水灾,“乐安”还是风雨不改地屹立在苏丹街,而陈家更在1971年决定为“乐安”更上一层楼——加建三层楼,增加酒店房间。但是考虑到513时候的突发恐惧,陈家为避免未来任何的动荡,亦决定也将茶店业务出租予人经营,自家只经营旅店业务,陈元禹之子Sunny Tan也在此时协助打理家族业务。当时,顶下咖啡店者为李姓人士并与子协同管理。李某在经营至80年代后退休,陈家就将咖啡店的经营交予其子李昭瑾。

陈家:拒绝搬迁

陈家虽有许多产业,却因政府一连串大型计划而遭征去,如雪邦的橡胶园是为当时的吉隆坡国际机场计划“让路”,在燕美路的故居也遭征去,而如今仅存祖业也因为2010年首相纳吉所宣布的百层大厦与捷运计划,遭池鱼之殃,命运如此多舛。

现今陈家第三代人,不接受搬迁要求,坚持要将乐安旅店留在苏丹街。

原因?陈家所有人都在这里生活过,小朋友读书时放学就会来这里。这是属于陈家的集体记忆,那么他们的记忆与产业就能不理了吗?


苏丹街导览:序曲
  • 卓振宏
  • 2012年7月2日 下午2点30分
 
我们强调古迹延续着几代先民走过的生活足迹,每栋老街屋的木头、石块记录先民开垦于此的痕迹,所以古迹具有承先启后的文史教育功能。衡量一座城市的生活素质,除了人均所得外,古迹保存的多寡、文物古迹是否保存完善,也是重要指标之一,亦衬托该座城市的文化气息。

而且站在地方历史的角度来看,保存代表着我们有关怀过去生活的情怀,由此也会更爱惜自己生活的地方。

“遗迹”、“遗产”、“古迹”


在黄集初先生的安排下,我带着宽柔校友会导览了苏丹街。如今的苏丹街逼迁处于拉锯,好多的吉隆坡人以文艺、表演、导览、口述历史收集方式为苏丹街做点事,惟还是有小部分的群众认为苏丹街两排新旧不一,街后巷脏乱简陋,若称之为文化遗产有些说不过去。

说实在的,当“遗迹”和“遗址”加冕于建筑之上,人们的想象空间开始天马行空了:这座建筑一定是气派万千、雍容华贵等等所能想到形容宏伟建筑的赞美。

当然,决定此处是否“遗迹”、“遗产”、“古迹”并不是一般人说的算了,据联合国文教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与自然遗产保护条约》(注一)所做的定义如下:

1.    表线人类创造力的经典之作;

2.    在某期间或某种文化里对建筑、技术、纪念性艺术、城镇规划、景观设计之发展有巨大影响,促进人类价值的交流;

3.    呈现有关现存或者已消失的文化传统、文明的独特或稀有之证据;

jalan sultan 290612 014.    呈现人类历史重要阶段的建筑类型,或者建筑及技术的组合,或者景观上的卓越典范;

5.    代表某一个或数个文化的人类传统聚落或土地使用,提供出色的范例特别是因为难以抗拒的历史潮流而处于消灭危机的场合;

6.    包含了具有出色的自然美景及美学价值的自然现象或地方;

7.    显示出地球历史的各个阶段主要优秀的东西;

8.    显示出关于生态系或者是动植物生态学的、生物学的过程的重要案例;

9.    拥有最重要及显着的多元化生物自然生态栖息地,包含从保育或科学的角度来看,符合普世价值的濒临绝种物种。

10.    具有显着普世价值的事件、活的传统、理念、信仰、艺术及文学作品,有直接或实质的链接。

苏丹街虽不是人类创造力的经典之作,周边建筑好多都不是殖民地时期或殖民地以前,也更不可能是(8)、(9)和(10),惟它却是“呈现有关现存或者已消失的文化传统、文明的独特或稀有之证据”,而如今亦是“某一个或数个文化的人类传统聚落或土地使用,提供出色的范例特别是因为难以抗拒的历史潮流而处于消灭危机的场合。”

大马现代史=锡矿发展史
jalan sultan 290612 02马来西亚的现代化离开不了锡矿,若非马来腹地有丰富的锡矿,相信英国宁愿守着海峡殖民地贸易,也不想进来的。鉴于此,马来西亚城市的开拓,锡矿是直接的原因,而往往距离锡矿与河岸之间的地方,就形成了矿工聚落,也是如今一些城市如太平、怡保、还有巴生谷都市的雏形。

只是独立后的今天,当锡矿不在了,人事已非后,这些因锡矿直接或间接形成的城市,往后岁月要如何说服后代,这里形成的理由?

苏丹街,甚至于茨厂街是这块历史的一部分,1870年的吉隆坡街道图、1889年吉隆坡环境地图、1895年吉隆坡市镇平面图都标示了这些街道。它们是吉隆坡开拓后,逐渐形成聚落至城市时一并存在的。虽然苏丹街店屋予人凌乱、风格不一的印象,惟这些“景然不同”如同一部笔记,记载这个年轻城市这些年的改变。

不过5月初,苏丹街保卫运动热火莫熄开展之时,文化遗产局接受报章访问指出,苏丹街80%建筑物已经过改建或改变外观,因此虽然历史悠久,却只能列入“未在宪报上颁布列文化遗产”的组别,不受现有法令保护。由此,捷运公司不需获得文化遗产局申请任何批准,就能在苏丹街进行“有关的事务”。

文化遗产局多年前认为苏丹街有素质列为文化遗产,因此该局官员开始自行研究,以找出苏丹街是否符合资格,“经过初步研究结果,文化遗产局于2007年把苏丹街列入‘未在宪报上颁布列文化遗产组别’的文化遗产。”

苏丹街空有“文化遗产”虚名

在上述组别下,苏丹街只拥有“文化遗产”的虚名,却未具获法令保护的资格,但因有了这个名衔,教科书内容可列苏丹街为文化遗产区或建筑物。

Jalan Sultan 160911遗产局是根据2005年国家文化遗产法令(645法令)第67条文,判定苏丹街是不符合法律条文列出的9项资格或条件要求。当局认同苏丹街的集体记忆历史价值是无须质疑,惟实际的建筑物不能符合资格或告诉人们,这是文化遗产。

接受访问的文化遗产局官员披露,他了解国人爱苏丹街,但站在文化遗产角度来看,苏丹街的建筑物是“最大的问号”。(注二)

嗯,官方腔调是这样的,那么我们看看文化遗产局所依凭的2005年国家文化遗产法令(645法令)第67条纹。法令明订文化部门可以该建筑具扮演这个方面的连接角色如现代与过去、社会与文化,教学材料。这样的条件,不会只是“其它”吧。

近同一个时期,新加坡宣布新的历史古迹清单,其中就有45年的新加坡大会堂、56年的林谋盛烈士纪念碑、88年的世界大战阵亡战士纪念碑,列为该国古迹之列。这些年轻建筑成为遗产,在当时亦有争议。

然该国古迹保存局说,这批建筑之所以获选列为国家古迹,是因为它们的社会历史意义以及建筑特色。例如这次获选的新加坡大会堂,前身是“新加坡大会堂与职工会大厦”(Singapore Conference Hall and Trade Union House),和国家迈向独立的历史息息相关。(注四)

为发展牺牲“苏丹”
save jalan sultan protest 060512 15那么,伴随国家历史走来的苏丹街就更具有遗产的资格了,若然不是一条街,也应该将里头仅存的店屋建筑保护起来。然而,吊诡的是文化遗产局说2007年开始努力将苏丹街列入文化遗产,当2010年首相纳吉宣布了捷运计划,掀起激烈争议之时,文化遗产局却更改立场:苏丹街不是文化遗产,捷运公司无需照会或取得批准。(注二)

维持城市价值观最重要的就是让历史的特质继续传承下来,如果为了发展把历史特质消灭掉,那么这就感性和理性方面,都是很大的损失,人们就再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地方了。然而发展是硬道理下,许多历史的景观“牺牲”给了摩天大楼,即使它刻上了先民百年来生活的印记。

当然在强调培养保存意识外,也需掌握什么东西该留或无需保留,遗产保护不成了阻止城市再成长进步的绊脚石,两者是和谐平行的。惟除非市民们自心里体会到认识历史、尊重传统是一种力量,否则“守护文遗”仍只是虚的口号,无法成为新文化建立的支柱。


注释:

(一)张集强陈氏书院人文课程《城市规划与古迹保留》,第四堂《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公约》

(二)文化遗产局:80%建筑物已改建 苏丹街不受法令保护(中国报2010年5月8日)。

(三)2005年国家文化遗产法令(645法令)第67条纹(Akta Warisan Kebangsaan 2005 (akta 645)seksyen 67 )

(四)连同海滨公园纪念碑群 新加坡大会堂列为国家古迹(新加坡《联合报》2010年12月28日)



这一次换我们来讲——为苏丹街采集历史
  • 卓振宏
  • 2012年6月17日 中午12点08分
 
Bok House遭拆、富都监狱成了废墟、茨厂街成了移工街,是发生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曾经的冷漠换来了现在的剥夺感。虽然欲毁掉这一切的正是对历史有敌意的政府,曾几何时默神手拆毁的却是我们的违心、或者曾经因“敏感话题”的逃避。如今苏丹街的存亡是我们文化运动的重要时刻,亦是守护古迹爱护文化人展现“功力”的时刻。

茨厂街社区艺术计划(简称:PJCAP)开始一系列的口述历史采集,而如今卸下教职后,我想要为苏丹街等老街做些事,所以随着两兴大队,为苏丹街写下明日的遗书。

《大家来做口述历史》


oral history project in sultan street 140612 05如《大家来做口述历史》(唐纳德.里奇著、王芝芝、姚力译,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版)序言所讲:“口述历史是一种记录历史的方法。人类对历史的记录,在语言出现以前,只能是物传,从遗物看历史。语言发明以后,增加了言传,从口耳相传中获得历史知识。文字发明以后,增加了文传,以文字记录历史。录音、录影设备发明以后,记载历史的工具又增加了音传、像传。也就是说,从物传—言传—文传—音传—像传,人类记载历史的手段不断演进。”

阅读于此浮现了司马迁的著作《史记》,这也是口述历史、文化采集,真有“今月曾经照古人”之慨。

人类活动无比繁富,即使再详细的文献、档案,也只能记录下极为微小的一部分。人们生活中所见、所历、所闻、所传闻的种种活动、认知,不一定都能载入史册,就如茨厂街一带是吉隆坡曾几何时的市中心,见证了这个年轻都市的开垦,一栋栋老电屋

历史的偏差
以往的档案、文献,比较偏重于记录统治阶层的活动,偏重于社会精英的活动,偏重于政治方面的活动,对普通民众的生活,对经济活动、社会生活、妇女生活记录较少。即使有,也多为枯燥的统计数据,缺少有血有肉的个案记录,而口述历史要处理就是让基层草根有发言机会,抗衡只有精英的历史诠释。

oral history project in sultan street 140612 07在普通民众史、社会生活史、妇女史、少数民族史、城市史、社区史、灾难史等日益受到重视的今天,而口述历史可以驰骋的空间很大,它可以给那些原来在历史上没有声音的普通人留下记录,可以给那些在传统史学中没有位置的事件开拓空间。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传统史学主要是统治阶级、精英人物的领地,口述历史则向民众敞开了大门,有一种史学向下的趋势。随着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有人预测,口述史学将成为未来治史的主要方法。

“惟口述历史只是历史材料而并非结果”,曾做过马共历史口述工作的潘宛明在分享会上,就直言口述历史,只是追求历史多元面貌不为一家所垄断,不应仅是填补历史空白的材料。口述历史不是在追求真相这单一目标,也不预设历史有空白,希望采集口述历史填补之。

没有单一真相,只有多元面貌
其实后现代史学,亦强调了没有所谓的真相,带现代知识、教育与认知来诠释历史事件本就带有立场了。不过口述历史所收集的样本即便是受访者乱讲,只要我们的样本够多,还是能从中看出脉络,至少还能解释了为何乱讲。所以口述历史是一份材料,丰富其多元,惟不应矫枉过正以为这就是历史真相。

口述历史的一个重要作用是提供资料,惟并非一学派所能用而已。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口述历史可以弥补史料的不足;对于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来说,很多时候口述历史是知识的唯一来源。

保留“迟来正义”机会

oral history project in sultan street 140612 01而选择口述历史采集对象在某些层面上反映了一个学者的立场。如在新村蹲点一个月,采集口述历史的陈丁辉所言,口述历史可以让不同的人发言,虽然很多人不接受,认为不客观,不过口述历史是重要的,因它使得历史更民主化。

尽管抢救资料是很多收集口述历史的人的一个共同心声,抢救资料的目的还是为了发现更多的历史真相,茨厂街的历史采集亦是是如此。这个国家历史很年轻,而我们的白色恐惧源自于513冲突,那天后我们选择静如寒蝉,不再为弱势伸张,纵然经济狂飙,我们却是“枷锁无处不在”。

换人来说

社运蓬勃的今天,建立在过去前仆后继民运成果之上。惟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为国家所留下的泪血,甚至妻离子散却是官方不愿记载的档案。笔录音录像录他们的经历,为国家留下“迟来正义”的机会,告慰牺牲的前辈,我们的良知依然不泯。

犹记得年初那场万人空巷的《灯佑苏丹街》,众多表演中的一出舞台剧有句台词:“每次都是他们讲,这次换我们来讲。”,这一次我们就让茨厂街、苏丹街、谐街、棺材街、指天街来讲吉隆坡的历史。

最熟悉的陌生人——锡克教巡礼
  • 卓振宏
  • 2012年6月9日 晚上10点39分
 
“生活在虚幻之中,而又不为虚幻所迷恋,才能得到真正的瑜加(即精神和梵天融为一体)。靠外表的伪装,什么也不可能得到。”

——锡克教第一上师那那可(GURUNANAK)
 
 
马六甲三保井内的锡克寺(Gudwara Sahih Melaka)逢年5月24日始,有段一星期长的典礼以悼念该寺大师巴巴.索汗.辛格(SANT SOHAN SINGH JI)。典礼期间,全国甚至于海外的锡克教徒来此缅怀大师的善行,主持领唱经典《阿底格兰特》(GURU GRANTH SAHIB)3天5个时段。

sikh wedding 090612 073日共5万来自各国包括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印度尼西亚,甚至远自欧美的教徒入殿跪拜,而锡克教徒拜的是就是“经典”。我是多元文化“老饕”,朋友通报后,即慕名而来,按规定包上头巾进入殿内,祭坛上有两个大箱子,里面放的是经典,外面用布盖起来,有两个人拿着拂尘照顾,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礼拜”时信徒走近“经典上师”,跪在它面前叩头,额要触地,以表虔诚顺服,稍后便献上金钱或食物,向上师感恩,退下后在会众中打坐,面向“经典上师”,并跟随司会的长老唱“经典上师”内之经文或诗篇。

锡克教徒强调勤劳、勇敢,而且内部团结,互为兄弟,锡克寺往往就是该教的慈善中心,所以典礼期间,有免费餐食提供,来者不拒,惟必需包头巾以示尊重。

每年5月24日


sikh wedding 090612 08马来西亚锡克族群计有13万人口,112间锡克寺,人口虽少但是其彪悍、魁梧的现象早已深植我们文化里,早期庙宇、阴宅更可见锡克警卫的形象物。惟除了脸留长须、包着头巾、手带钢镯,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5月24日首日的悼念仪式人潮汹涌,问问教徒司长这已是第30届了;再问问三保井街坊,大家是知道每年5月24日锡克寺有庆典、很多锡克人、很塞车外,原来都不知道他们来干嘛。

根据联合国网站的资料显示,马六甲槟城得奖的理由在于五百年来连接东西方贸易,并吸收东西方多元文化。马六甲代表15世纪马六甲王朝、16世纪葡萄牙及荷兰人到来形成的建筑及文化;而槟城则代表18世纪末开始英国殖民时代所形成的又一波文化交融。但是,我以为不仅此而已,加多一点:各文化能在这里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多元文化双百的同时又能够共存,甚至出现融汇的现象,如和谐街(当地人称观音庙街)内的甘榜吉灵清真寺(Masjid Kg Keling)。

熟悉却又陌生


sikh wedding 090612 04这块土地不曾拒绝任何人,以至于锡克教能在此滋长壮大,还能弘扬海外成为国际间锡克教重地之一。我身边不乏锡克教朋友,惭愧却对他们一无所知。上街时候,我们肩并肩共同取暖,惟其实彼此了解不多,真枉呼马来西亚人。

还好,这座锡克寺的负责人巴贝尔(Balbir Singh)为我们开了堂一日人文课程,简介锡克教的教义历史等。

锡克教宗教符号的圆圈代表无始无终地唯一真神,左右两边的弯刀意涵捍卫真理与正义;中间的双刃刀其实是做饭的刀具,强调实干亦提醒教徒必须努力生产。 “锡克”一词,来源于梵文,意思是“学生”、“弟子”、“信徒”。锡克教徒被称为锡克人,长须发(kesh)、梳子(kangh)、钢镯(kara)、匕首(kirpan)、短裤(kacch)统称5K是锡克教徒的五大信仰标识。

这5件事在锡克教中具有特殊含义。蓄长发、长须表示睿智、博学和大胆、勇猛,是锡克教成年男教徒最重要的标志。加发梳是为了保持头发的整洁,也可以促进心灵修炼。戴钢手镯象征锡克教兄弟永远团结。佩短剑表示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坚强信念。穿短衣裤是为了区别于印度教教徒穿着的长衫。不过,今天的锡克教男子平时很少穿短衣裤、佩短剑(毕竟和平社会了,腰间晃着把短刀还蛮吓人的),但蓄发、加发梳、戴钢手镯仍然极为普遍,尤其是在梳好头发之后,再包上一条长长的头巾,成为锡克教徒的典型形象。

教义起源

sikh wedding 090612 06锡克教于15世纪末由上师那那可(GURU NANK)创立。它是在莫卧儿王朝时期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交流中萌芽的,后来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宗教。锡克教徒非常尊重本教的首领和上师,尊称为“古鲁”,意为“上师”或“师尊”。从第一代上师那那可(1469-1539年)算起,到戈宾德.辛哈(Gobind Singh,1666~1708)为止,先后共有十位上师。第十位上师戈宾德.辛哈被暗杀后,虽然还有其他人继任领导,但都不再称为上师。戈宾德.辛哈去世前指定宗教经典《阿底格兰特》为第十一任上师。按照教条,凡承认锡克教义、十位上师和锡克教的著名经典《阿底格兰特》者,皆可成为锡克教徒。

锡克教强调人人平等,男人之间互为兄弟,女人之间互为姐妹。他们奉行严格的一神论,及礼拜几代祖师。锡克教虽受印度教伊斯兰教影响,惟有相当的差异,如反对印度教森严苛刻的种姓制度,也反对其他宗教的偶像崇拜和歧视妇女。
锡克教的历史场景是不断的抗争,为捍卫真理、抵抗专制殖民,锡克教在其早期的盘踞地印度旁遮普组织了军队实行军事管理,多次打败了莫卧儿帝国、印度教土邦的联军、还有晚期的英国人,至到最后遭收编为止。所以锡克教徒不向政治压力低头是历来有之,正如现在的卡巴星哥宾星父子所为。

狮子与公主

sikh wedding 090612 02民族文化宗教强调了成年礼或冠礼,以示信徒已成年能够履行社会责任,造福社稷,锡克教徒的洗礼称为──剑礼,即用双锋剑搅匀的水洒身。之后,男人戴上“头巾帽”(turban),名字加上“猛狮”(Singh);女人头上则披着“纱巾”(chiffon),名字加上“公主”(kaur)”,再奉行5K信仰标识。

其实,海外锡克教徒都是小群体,在保存文化习俗方面须面对所在国强势文化的压力。往往地方上的锡克教,就是锡克社群的中心,在这里进行宗教习俗仪式,维系教徒间的感情。而这样大的一个庆典,吸引区域内教徒前来,加强对该教的向心力。如此以来,建立起个体之间的联系,形成紧密的锡克人网络,汇集资源相互支持。

穿梭于各国信徒之间恍然来到了南亚次大陆,享受着文化冲击。陶醉于信徒咏唱经典,歌颂梵天之时,眼眸里充斥尽是纱丽、头巾,恍惚的我瞥见中文招牌,啊!原来我还在马六甲三保井。

2009年11月18日 星期三

舒國治:談習慣

近三十年,但凡觀察台灣,我便不自禁看到習尚的問題。特別是,急著自清苦社會一下子跳到表面富裕社會,便出現了習尚之快速養成現象。

水果放冰箱 新鮮沒有了

我最愛提冰箱的例子。三十多年前冰箱剛普遍化了,太多的家庭把番茄、香蕉也放進去冰。須知這兩樣東西皆是應置於室溫下令其逐漸成熟,並且在自然空氣下散發其熟化後的香氣,但台灣哪怕曾經家園裏種過番茄、香蕉的人,竟然也一樣冰進冰箱。

有人把水果事先切成一塊一塊的,裝進有蓋的塑膠盒,然後冰入冰箱,如此要吃時,便面前已是切好的成品。這固然是對家的謳歌(媽媽事先做好,下午小孩放學回來,自行開冰箱便吃到媽媽的愛心),享受家園之象徵溫暖,卻不免拋忘了新鮮所在的自然。

有朋友家的菲傭不知從哪兒學來聰明的方法,她把蔥、薑、蒜切成小丁,裝進分格的盒中,冰入冰箱,每次炒菜要投佐料,似乎就很便利。哇塞,她以為她在開餐館啊!

她已到了「自製冷凍備用食品」的先進工業程度,就好像許多人慣買的超市之冷凍剝切好的玉米、青豆、紅蘿蔔丁這種三色豆。

你且去看,坊間的餃子店或包子店,很少不是把餡調製成一大桶一大桶的,再全數冰進冰箱(往往是冷凍庫),如此可供十天、十五天所用,然後每隔幾小時,要包了,取出一桶,舀出一盆,以之來包。我自沉吟:既然肉皆是肉舖絞好送來,他為何不每日製新餡(或每兩日),快包完時,新的肉又送來呢?他絕不是懶(且看他刷油漬牆壁是每晚之必),是他太信賴冰箱了,太習於服從工業文明便利此一俗尚也。

不喝白開水 不想爬樓梯

誤將冰箱當成萬能。譬似凡冰過便進入永恆?

於是有人的冰箱有冰了二十年的東西。並且我說這話,相信你還不見得驚訝。

積習,陋習,惡習。習之久也,便成了俗;豈不聞「約定俗成」?習之久也,亦也成了文化。

人類懂得耕作、收成、儲存、慢慢享用,便因循成化勞為逸。好逸不好勞,則有電梯後,習慣性的認為不想爬樓梯矣。

近十數年,放眼望去,小孩已不喝白開水矣。凡喝,必是工廠製的、封過瓶的、調味的、有顏色的、自冰箱取出的、甚至是購自商店的、那種叫做飲料的東西。此何者,習也。此他受潛移默化、所視為當然、操習慣矣之文化也。

習慣亦有地域性。他們說,在香港,人人皆懂shopping,皆深諳都會之穿戴打扮。謂東京亦是。確然,乃這兩處是東亞最早浸潤西方禮儀之地,又最早都市化。

事實上,跟著購物而來的生活習尚,往往發展成太多太多的人生外圍項目,如選餐館、選酒、選旅店、選車子房子,甚至選夫婿,亦即,離本質內心將愈來愈遠。

長待冷氣房 失出汗快感

欲改積習,如今日製餡今日包,少用冰箱;如爬樓梯少乘電梯;如鼓勵夏天自然流汗,少進冷氣房;說來容易,然在現代積習極深社會,已是思想之革新;亦即,他若思想猶未達臻痛定思痛這高點,幾乎不可能做到。

這就像在夏天享受出汗,已是一樁思想的造詣。我們原本活在一個痛恨出汗的社會,而現在要將自己從這樣的社會中拯救出來,怎麼不是一件思想革命呢?

2009年10月19日 星期一

舒國治:太極拳詠懷


四十年前我做高中生時,在學校的國術社裡學了太極拳,也看似頗有興味的打過幾個月。然後就丟下了。但不知為何每十年八年總會興起再打的念頭。卻也沒真實踐。

這幾年想得更頻了。並且經過這漫長的四十年,我發現它有更趨流行之勢。甚至它一逕是最有魅力、最具美感、最富心靈享受的一種運動。

所有的拳術皆迷人,但太極拳是其中最教人會全神盯著看、似又不全看懂、卻最沒法不一直往下研看細探的一種「類舞蹈」。即使不談內力、不談氣,有運動細胞的人打它,依然很美。動作鈍愚、或龍鍾老態的人,打了幾十年,亦有照樣很不富美感者。然兩者同樣的,皆於身心極好。

最有美感的「類舞蹈」

或許它的這種深蘊之美,這種柔軟又似波浪的飄搖招式,委實太不同於任何運動,也太不同於其他拳術,故有人在最著迷的當兒,即起床見窗外陽光清朗、花紅鳥叫,早已忍不住立即要打。甚至已成了一種癮頭。

搖滾歌手Lou Reed,六十年代創辦「絲絨地下室」(Velvet Underground)樂團,前幾年也迷上了太極拳,甚至在演唱會上找了他的中國師傅,自河南陳家溝學藝有成的任廣義,也上場隨著音樂演打拳式。事實上,搖滾樂還頗適合襯配太極拳呢。另就是,看老外打,常有教你更眼睛一亮之驚艷。乃他們有屬於所謂西洋肉體上的自然詮釋,往往是另一番的異曲同工。且說一事,廿多年前在美國,驅車遊經佛蒙特(Vermont)州的一個嬉皮小城Brattleboro,當晚一小咖啡館有音樂跳舞活動,我去參加,其間見一黑人隨音樂彈動身體,此上彼下,煞是好看;再一細看,原來是他快速的在打「倒攆猴」招式,哇,怎能不好看呢?

內氣鼓盪的心靈享受

便因這好看是有來由的,以是最耐咀嚼。所謂有來由,是它的手足在空氣中游動,而這慢慢的游、慢慢的移,是在體內的氣的引導下而去的;當氣升時,手足往上往外;氣呼出時,則手與足飄飄落下。

我看了幾十年的這種飄飄落下,至今猶不膩,便因這種舞蹈是發自內裡,發自人的體內之氣流。也難怪,即使無法以氣鍛鍊到貫串全身,我仍要說太極拳是最值得練的一項運動。打它的架式,便已是至高的美感、至高的心靈享受。每隔一段時間你想到打它一趟,便是最好的沒有舞蹈編排(choreography)的自然隨心所欲之舞蹈。有時這種招式演練,比練氣更益於身心,乃它的美感之沁入深心,教人更如同要歌讚天地大美一般怡情悅心。

有人打了多年,感到無啥氣動效果,似乎興致低落。其實應以「上癮」的方法來求。如何上癮?便是要不就為它的內氣鼓盪上癮,要不就索性為它的迷人極矣之舞蹈美感上癮。兩者皆讓人受用無窮也。

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老城的叹息系列

老城的叹息系列1:历史城市 记忆中的老街道
2009/09/28 2:06:45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如果说老门牌是一座房子的身份证,那老地名和旧路牌就是一座城市的代号,追溯历史的导航,指引方向的灯塔。

吉隆坡的街道路名,蕴含血汗交织的历史,槟城乔治市的街道路名,刻画着不同年代市井小民的生活风貌,完整记录着一座古城的发展缩影,清晰,真实。

两座老城,命运各异,槟城乔治市经过几个世纪的洗练,依然顽强地对抗不坏好意的改变,散发动人的坚韧魅力,隆市的旧街道却在悄然不觉中几度易名,旧路牌换上陌生的新装,一段又一段的历史痕迹被抹去,只留下部分碎片当交代。

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如同一座空洞的废墟,一片迷惘的繁华。

伫立人海中的我,找不到迷惑和失落的源头,只听见沼泽老城发出微弱的幽怨叹息。

老街道的变身,旧路名的消失,是隆市深刻的伤痛,若按照现代的解释,路名的功能只是指引方向,别无其他,旧时复杂难记的路名,是落后而粗糙的口头称呼,在官方重新绘测的新地图上,数字符号堂而皇之地取代旧地图上不同语言的冗赘字眼。

全世界没几个国家,会把路名看得那么重要,背后更没那么多复杂的背景和故事,所以马来西亚的街道路名,绝对是独特的活化石,更换路名,撤除路牌,俨然就是拆除城市的历史文化,富含深意的路、街和巷名,都从地图上被一一抹去。

华·人·开·垦·拓·荒·痕·迹

对于马来西亚人来说,中文路名是肯定和纪念华人先贤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流汗的记录,不只是吉隆坡这个“六朝古都”,也包括马来西亚其他州属,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华人开垦拓荒的痕迹,所以几乎每个大城小镇都有中文路名,每个路名的背后,都是一个时代的人物、事迹和社区地图。

吉隆坡的中文路名,如今还剩大约20个,人们熟悉的大约只有一半,但叫得出名字而又懂得有关人物事迹和历史背景的,大概只有两鬓斑白的老居民,还有像隆雪华堂执行长陈亚才这种屈指可数的文史工作者。

隆市旧街和中文路名主要集中在市中心范围,即鹅麦河及巴生河交汇处的沿岸,城市的发展起点,继而拓展到周边地区,版图不断扩大,后期规划较整齐的新兴地区是近代的发展成果。

相 较于其他州属的中文路名,隆市中文路名在纪念先贤贡献的同时,也承载文化的重量和巨变的无奈,已故诗人游川曾以文字描绘叶亚来路的场景,短短几行字,道尽 老街和路名被刻意遗漏,逐渐淡忘的可悲——作为吉隆坡的开埠功臣,“叶亚来路”却是隆市最短的一条旧路,墙上残旧的“Lorong Yap Ah Loy”路牌,被遮蔽在吐着黑烟的巴士、阻塞的车流和匆促的人潮背后。

“虽然叶亚来的产业几乎从地图上消失了,但他是幸运的,因为历史终究记录了他的名字,人们也都记得他,只是那条被忽略的短街成了少数人心头耿耿于怀的牵挂。”

鲜少人欲探讨路牌背面的历史

常在市中心走动的人,或许天天都和“敦李孝式路”擦肩而过,但“谐街”(High Street)却是那个普遍的称呼,对于第一位获得封赐“敦”勋衔的社会闻人,谁又知道一二?

车水马龙、黄金地带的“叶观盛路”,更多人知道的或许只有大众银行和形似“连体玉蜀黍”的双峰塔,可谁知路名人物原来是“名杰良,字观盛”?还有谁愿意回顾或试着了解路牌底下所埋葬的过去?

明 明是窄而短的残旧路段,为何却叫“安邦大道”(Leboh Ampang)?明明是高矮不一新旧建筑紧紧包围的小内路,为何叫“马六甲路”(Jalan Melaka)?上一代人还挂在嘴边的“峇都律”(Batu Road),这一代人反复纠缠了老半天,才知原来说的是“端姑阿都拉曼路”(Jalan Tuanku Abdul Rahman)!

许多的风景就在我们的无知与冷漠中,被肆意挥霍及丢弃,再没有什么比经济更重要,还有狰狞艰险的黑手躲在一旁,偷偷摧毁开垦拓荒的证据,待醉生梦死沉溺物质的你我蓦然惊醒时,却发现只剩一地支离破碎的残骸,还来不及捡拾,就被扫进嘎嘎作响的铁车畚箕,咀嚼,吞噬。

比如早前闹得沸腾的增江路名风波——一夜之间全面撤换沿用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旧路名,以“促进东西马文化意识交流”为“去殖民化”的理由,荒唐至极!

当摧毁的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即将失去的惶恐稍微唤醒麻木的神经,很多第三代的年轻后辈开始关注老街道和老建筑的历史内涵,却依旧漠视旧路名的深层意义,甚至无法理解坚持的捍卫所为何来。

空·壳·城·市·摧·毁·人·文

面对新生代茫然的疑惑和不以为然,百年老城总是无限包容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子,但谁来包容它的过去,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方向和历史代号?

经过岁月积淀的旧路名和老招牌,是历史留给城市的镜子和遗产,却一再被资本主义和种族政治的专制所覆盖,把城市硬体和经济发展摆在前位,漠视甚至摧毁珍贵的人文元素,强硬弄出一座虚有其表的“空壳城市”,殊不知再炫惑的经济都市,充其量也只是瘸了腿的残废城市。

当官方得意洋洋地向世界炫耀最高的商业塔、最新颖的设计、最美的灯光和花园城市时,这样的“当代骄傲”地基却是建筑在毁灭传统城市与大肆改造旧街的废墟上,满足新移民涌向城市的需要,仔细衡量一下,这样的价值牺牲是否值得?这样不顾一切的毁灭性动作,真是我们所要的吗?

《改写叶亚来街》

游川~

辛辛苦苦走了几百年才来到

叶亚来街

却只剩下尴尬的四十码长



一边是马来西亚银行,一边是复盛当

短短的一小截盲肠,

延续着一大段历史的百结愁肠

在吉隆坡繁华的体内

人家不除不快,是我的伤



我捧着这截盲肠

在街头彷徨

不知道该向银行举借

还是向当铺典当

(1983年3月27日)



吉隆坡地区以华裔名人命名的街道,即使长期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地方记者,也会发现其中几个名字,陌生得连瞄过的印象都没有……至于你我,又记得几个?

叶亚来路(Jalan Yap Ah Loy)

叶亚石路(Jalan Yap Ah Shak)

叶观盛路(Jalan Yap Kwan Seng)

陈秀连路(Jalan Chan Sow Lin)

秋杰路(Jalan Chow Kit)

陆佑路(Jalan Loke Yew)

敦陈祯禄路(Jalan Tun Tan Cheng Lock,原名哥罗斯路,Jalan Cross)

敦陈修信路(Jalan Tun Tan Siew Sin,原名西冷路 Jalan Silang)

敦李孝式路(Jalan Tun H.S.Lee,原名谐街 High Street)

叶兴巷(Lorong Yap Hin)

陈占梅路(Jalan Chan Chin Moi)

张郁才路(Jalan Cheong Yoke Choy)

廖荣枝路(Jalan Liew Weng Chee)

丘德懿路(Jalan Khoo Teik Eee)

朱晴溪路(Jalan Choo Keng Khay)

梁宇皋路(Jalan Leong Yew Koh)

洪成路(Jalan Ang Seng)

陈亚棠路(Jalan Chan Ah Tong)

辛炳路(Jalan San Peng)

嘉炳路(Jalan Kia Peng)

老城的叹息系列2:被迫成长的都城 听见它在哭泣吗?
2009/09/29 1:28:06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这个海港有太多的阳具(旧建筑),有些影响本城形象,有阉掉之必要,更大罪者,莫过于它毫无价值——时间。……今天,只有三几只蚁民会在时针和分针之间看到另一些东西。

最后,割师出场,他为这片土地撒上麻醉药……后来发觉是多余的,因为蚁民们根本不会痛。手术前夕,剩下三只(依然是那三几只)蚁民过分的清醒,没被麻醉,试图阻止阉割行动。

割师嗤之以鼻,毫不理会,手起,刀落,时间在那刻静止,停顿。(历经几个世纪努力的建设,毁于瞬间。)

蚁民不知痛。但海港知痛。又如何?“痛”也不能卖钱。“集体回忆”?呸!完全不值钱!

清醒的蚁民望着在废墟上耸立起来的钢骨水泥,喃喃自语:“有部电影叫《Ashes of Time》,终于,我明白当中意思了。” ”

以上剧情,摘自小克漫画《伪科学见鉴证之维港巨星》其中一则故事,搞笑手法并无遮掩惋惜和伤感的意思,引人深思——世界很多让人惊叹和流连的城市,无可避免地走过这样一段痛苦经历,今日的吉隆坡也不例外。

沧桑满布的隆市,同样有一股掩藏不住深沉的悲哀,和小克笔下的香港一样,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地任由掌权的决策人肆意蹂躏,大肆整容,最后落得面目全非,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城市中生活着密密麻麻的“蚁民”,一直冷漠看着魔手干脆利落地阉割这座城市,对于拆毁的庞大建筑,尚且引不起任何激浪,何况只是一个个小小的路牌,一条从来不会刻意记住的街道名字?

就像小克所说:我们不会痛,但城市会痛。又如何?总是只有那几个人,听见它痛楚的啜泣。

抛开隆雪华堂执行长的职称,以文史工作者的身份游走在都市间,陈亚才努力地捡拾被遗弃的中文路名,探索并记录濒临消失的名字和历史,从“叶亚来路”开始探索,继而串连出老城的粗略身世。

这一代的我们对国家首都、联邦直辖区或是国家行政中心的认知,仅从“吉隆坡”(Kuala Lumpur)开始,千禧年之后则延伸到“布城”(Putrajaya)。

然而,早在吉隆坡之前,比它更老的“京城”是1880年代的巴生,再更早则是朱格拉(Jugra),俗称“蚶山”的乡野村镇。今天的,朱格拉依旧是雪兰莪州境内的一个“乌鲁”之地,巴生也已靠着港口之福,成为雪州“天子城”——皇城。

唯独同样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城吉隆坡,命运多舛。过度急速的发展,规划失衡的凌乱,别说沼泽,屹立大山也承载不了沉重的负荷与逼迫。

百年都城地位被取代

生活其中,凝视老城的陈亚才,即使吁吁喘气,却不敢停下弃追逐的脚步,任由记载历史和人物事迹的旧街道和老路名继续凭空消失,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经济命脉,被人为的刻意和种族政治的隐议程给砍断,残酷地截断这座城市的未来。

长期留意和关注的人或许会有相同的发现:吉隆坡正在迅速衰老,京都的繁华正慢慢移师布城——2001年2月颁布为联邦直辖区的全新行政中心,走过百年岁月,富含多元色彩的都城吉隆坡,即将步上没落,铅华褪色。

新的行政中心美轮美奂,但经过现代规划和精心设计的新都城,只是一座宗教色彩浓厚的炫耀成品,向世界展示“现代化”的典范,有意无意地,除去了过去每一座都城所蕴含的多元色彩。

这样一段简短的发展进程,都是从旧街和路名研究起始,追溯昔日年代,最后拼凑出一小段连贯的历史,揣测隆市的身世。所以,残存的旧路牌,仅剩的旧路名,岂能等闲视之?

听老城故事的我猜想,陈亚才必是带着五味杂陈的翻腾心情流连于这个老都城,他比谁都清楚,打从沼泽河口摇身一变成国都,飞上枝头变凤凰,走过百年沧桑的老城,尽管痕迹斑驳,却已不可能再搭上文化遗产的列车。

老城的风景一次次被辗在“现代化发展”的推土机下,从地图上被抹掉的街道符号也再无法还魂,而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力挽狂澜于既倒,抢救还在繁华都市苟延残喘、随时被切割的残缺地图。

中文路名乃一枝独秀的文化特色

无 可否认,吉隆坡是伟大的,因为她从不强迫你同化,所以陈亚才才会形容“吉隆坡是多元的城市”,而那新颖的布城,虽有华丽外表,却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宗教典 范,大马的多元内涵恰恰被有意无意地抹掉,宽敞道路,干净街道,除了数字编号和一贯毫无意义的动物、植物、地方和物质等路名,再见不到任何一个能和这片土 地扯上关系的熟悉名字。

路牌纪念先人功伟

吉隆坡旧时的道路命名系统,除了茨厂街这类少数反映生活面貌的路牌,大多数都是为纪念有功人士而用作街道路名,所以每一个路牌名字,绝非平庸之辈。全国各地也都有中文路名的大小城镇,昭示着华裔开垦拓荒的贡献,落地生根的证据。

怡保的林谋盛路,纪念前抗日烈士;霹雳和丰的施坤林路,由国大党主席三美威鲁亲自开幕;太平林瑞安路,表扬和纪念这号曾身为前工商部长的人物;柔佛新山黄亚福街和陈旭年街,还成为游客耳熟能详的街道名字。

偏偏有些人眼里容不下沙,这些曾经功绩辉煌的名人,在政治议程下成为刺眼的名字,“混淆路人”的障碍。于是,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旧路牌,凸显了城市管理者的短视,刻意漠视中文路名背后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刻意撤换惹反感

曾经,有人自作聪明建议将茨厂街改为“唐人街”,一个全世界都能诠释的“China Town”!增江路名一夜之间撤换,引起居民强烈抗议,地图上的新符号只是官方一厢情愿的修改,找路的人误以为进入第三度空间,遍寻不获居民口中的路名。

怡 保旧街场古传光路改名为“Tabung Haji”路,引起当地人民强烈反对,举国关注,才令地方政府收回成命;柔佛昔加末地方政府漠视民生,却大肆修改住宅区路名,招来批评;霹雳江沙邱能源路 被改为遮拉眼阿都苏古路,莫名其妙;隆市政厅漏夜偷换阿罗街为“柯祖拉”(KEJORA),躲不过眼尖之人的眉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偷偷摸摸” 之举,引人反感,遭来谴责。

沿用百年的中文路名是我们一枝独秀的文化特色,槟城乔治市俯拾即是,但吉隆坡却“同是老城不同命”,地方政府每一次的撤换动作,都是重组城市规划和本土化的理由,毫无意义的数字符号和名字,对城市造成深刻的伤害,在不同世代的人之间划下巨大代沟。

隐藏高楼间寻找蛛丝马迹

早 期称为“峇都律”的端姑阿都拉曼路,是华裔及英国商人开店营业的地方,1930年代时,周围的沼泽、稻田和椰园逐渐被商业活动取代,成为隆市最繁忙的街道 之一,涌入人潮犹如八国联军,英国人、印度人、华人、锡克人、斯里兰卡人、各有各的代表行业,这一代人却只知端姑阿都拉曼,对于老人家口中的“峇都律”, 纠缠了老半天才知是同一条路。

这一代的我们只知“Lorong Titiwangsa”几号几号,长辈记忆中却还有1987年时隆市政厅于一夜之间悉数撤换的叶兴路(Jalan Yap Hin)、隆兴路、赵煜路(Jalan Chew Yoke)、四会路、秋泰路、隆兴路、瑞月路、广霖路、文金路、金陵路、庆辉路、仁力路、吴记路……

富都路前金陵酒家后面的新就记路(Jalan Sin Chew Kee),也是纪念最后一任甲必丹叶观盛的路。新就记是叶观盛的商号名称,也是当年吉隆坡最响亮的商号,规模之大,仅次于陆佑的“东兴隆”,以商号命名的街道,新就记路是绝无仅有的唯一。

若还想要找回这些曾经,只能从隐藏在高楼之间的旧建筑,寻找一些蛛丝马迹。陈亚才的失落,或许也是少数“清醒蚁民”的困惑。

安静伫立街头的我,茫然涌现的同时,却也有另外一种疑惑。

这一座充满迷惘的老城,历史凌乱、支离破碎、难以拼凑的废墟,换个角度来看,摆脱城市发展的吉隆坡,表面上看来或许是“回光返照”,铲除的动作却也同时停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谁敢说他朝一日恢复平凡的吉隆坡,不会散发另一番动人风采?

日出与日落,各有各的美。

老城的叹息系列3: 生活体验累积成 古旧痕迹
2009/09/30 12:24:59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百年前与百年后,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条街道上生活的不同世代,在不同的时代条件下,自然会沉淀不同的记忆积层。流动的老记忆如果不趁早记录,以后就再也无法追寻的了。

~~杜忠全《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

优渥中的我们应该庆幸,还有一种隐没在现代繁华中的人,按照记忆中残存的叙述与描绘,踩着迷惘的脚步,试图以一无所知的眼睛汲取旧时的风貌,搜索沉淀在默然岁月中的人、事、物,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轻触……

即使痛心疾首,即使遗憾焦虑,仍然紧握每一个当下的相遇,摄下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凝固成永恒的聚焦,俯身捡起历史的碎片,拼凑成有迹可寻的残缺地图……

吉隆坡有陈亚才;乔治市有杜忠全、陈耀威;马六甲有欧阳珊;霹雳太平有李永球;吉打有张少宽;南马有郑良树……每一个名字都是少之又少的民间文史工作者,出于一种深情和使命感,付出无数精神、心力和时间,挽留一些可能消逝的痕迹。

终于披上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衣的乔治市,人们看到的是“世遗”光环拢罩的岛屿,古色古香的建筑,但那沿用了超过一个世纪的街道路名,其特色魅力才刚刚“出土”,开始要焕发成为乔治市另一道崭新的风采,古旧的魅力。

民间文史工作者陈亚才、杜忠全和张集强看法一致:“在保留历史和城市特色的决策上,地方政府拥有绝对的权力。”

然而,乔治市算是一个例外。

从独立前的英殖民政府到独立之后的国阵,槟城的版图已大大改变,历届州政府也不止一次有意识地“去中文化”和“去殖民化”,几度试图重组街道路名系统,却始终不得要领,无论多少次的尝试,还是无法打破官方和民间在街道路名上长期存在的分裂和歧异。

“ 槟城市区有许多殖民地的街名被保留下来,但早期华人受教育的并不多,掌握不到英文路名的发音,于是,居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以通俗易记的名称为街道定名, 有些甚至是人力车夫的‘集体创作’,这些街坊的创作街名,直接明了,联想到有关街道的景象和生活面貌,甚至是地理位置。”

“极乐寺、阿依淡或Ayer Hitam,早期居民根本无法掌握这些发音,大家使用共同的‘语言’——龙敲钟或龙撞钟,当地人一听都知说的是什么地方。”

符·合·生·活·需·求·的·方·向·符·号

今日我们珍而惜之的旧路名,也许当初只是先辈们随口叫出来的名字,符合生活需求的方向符号,没有人想过百多年之后,这些路名却成了先辈留给后人的宝贵记录,最直接的叙述,最容易联想的社会映像。

也许因为源自生活,所以也就最容易被社会所接受,即使今天因街道风景改变,一条路大概只保留一个段落的名字,但从不曾向权势低头而妥协改变。

所 以,乔治市的地图不论怎么变,一切最终还是回到原点,即使槟州政府设立多种语文路牌时,一直标榜“多元”的文物部却唱反调,以“引起混淆”为由,坚持路牌 只能使用马来文,发表“增加其他语文无助于促进国民团结及种族和谐”的谬论,岛民的强韧和坚毅,依然在无意间免去当地社会历史进程被切割断层的遗憾。

有些名字,不能就这样被褫夺甚至遗忘,当民心一致,强势政府也得向现实低头,乔治市的街道路名,就在这样的顽强之下幸存至今,盼到越来越多人苏醒的曙光时刻。

今天,“乔治市”的街道100%有中文路名,还是当初源自生活角度的“集体创作”,不做翻译,若是没有中文路名,那可以肯定有关的路段在1900年之前肯定不在乔治市范围内。

难怪杜忠全会这么说:“乔治市还是过去的乔治市,我们只是借住先辈的城市。”

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是最常被忽略的历史记录

老槟城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是旧时代城市中最底层人民的生活缩影,一般历史书所遗漏的另一个史实,也是最常被忽略的历史记录,许多路名就在长期的忽略中,逐渐消退,最终消逝。

“这些路名是前人创下的一道历史视窗,让后人可以看到过去的市民生活,而乔治市沿用了超过100年的街道路名系统,比官方颁布的正式名称还来得细致,借由一个个直接易懂的符号,把一个世纪以前的城市景象保存至今。”

也许悠久的历史背景和特殊的古意环境,民间对于槟城路名的关注,远远超过国内其他州属,不止民间好奇,从英殖民时代开始,官方就对乔治市居民所创作的街道路名系统既好奇又费解,不明白为何官方给予的名字,始终打不进那小小的社区。

乔治市中文路名到底沿用了多久,始终没有人可以确实回答,但有关路名的记录,最早是在1900年,那是英殖民政府特别聘请的一名研究人士,专门研究乔治市的路名系统成形原因以及当中包含的特殊意义,而在那之前,这些路名已在当地人生活中存在并广泛使用。

“所以可以肯定乔治市的路名超过100年,甚至可能沿用了200年之久!”

超·过·一·世·纪·的·社·会·缩·影

杜忠全指出,乔治市街道路名系统和吉隆坡有明显的不同,乔治市的路名收藏着市井小民的生活风貌,超过一个世纪不同时代的社会缩影,当地众多的中文路名,不等同于吉隆坡的华族历史名人街。

许多所谓“系统化的路名”、“本土化的路名”,来自于执政者的认同、权力的运作、官方的收编,具有政治符号的功能,但好像乔治市的中文路名,完全是在市民生活实践中积累成具有草根性特色,源自生活体验,经过众人使用约定俗称即可成“名”,允许多重交错的繁复现象。

槟城路名的复杂,确非一般人所能轻易了解,除了生活体验、街道风景,还包含各种藉贯的不同发音,同一条街可能分成几段,每段有不同的名字,加上不同的方言发音,单是这么想,就够让人“头大”。

杜忠全信手拈来都是例子:“‘沓田仔’是闽南发音,在客家人来说则是‘草塘’,听起来是两个名字,意思却是一样,说的是‘沼泽地’,指的也是同一条路。”

老城的叹息 系列4 (完结篇): 乔治市街道路名 历史的缩影
2009/10/01 4:08:09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漫步在“古早味”甚浓的大小街道,乔治市老街区所散发的古风韵味,让人还能清楚感受到早期社会典雅纯朴的民风,触发思古之幽情。

在这座岛屿上形成的建筑和街道,是一种生命与生活的象征,是先辈们将身处的时代叙述,凝聚在痕迹斑驳的建筑,凹凸不平的狭窄街道,一个个要人费尽思量去挖掘、探索并了解的路名,是翻阅这座老城的目录和索引。

人们的记忆就是来自这些历史生活场景,对于历史的追寻同样从这些被现代城市规划为“污秽、落后、狭窄”的旧街区开始,没有人可以在丢弃甚至否定老城的过去后,依然能够理直气壮,面对未来下一代的批判。

生活在老城的人,应该为悠长而丰富的过去感到自豪,继续努力留住她独特的风采,别重蹈他人覆辙,让自己落入漫无边际,茫然寻找逝去的美丽、辉煌与繁荣……

可 以这么诠释——旧路名像吃了秦始皇始终求不到的长生不死药,岁月在它们身上失去了作用,一代又一代地活着,跨越时空,和每一个后来的年代交织交错,一个个 简短的名字,是人们根据自己观察、认知和需要,对具有特定方位、范围及形态特征的地理环境,赋予共同约定的文字代号,在社区内广泛使用,将不同世代的人, 紧密相连到一块儿。

旧路名,老街道,反映了某一民族、某一地区、某一历史阶段特征、特产、经济、历史史实(事件或人物)、生存范围、历史变迁和宗教信仰等文化内涵,是一个地区社会的发展缩影,在生活中越来越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符号,更是旧地图的索引。

一 说“打铁街”,联想到在某个已逝的年代,这条街上打铁铺并排而立的盛况;一听“棺材街”,肯定这条路曾经是“长生街”;再来“牛车街”,开始想象牛车拉货 载人,那辛勤劳动的旧社会画面,“车”水马龙,没有污烟,只有店铺后方厨房里冉冉升起的炊烟;更别说“打索街”、“漆木街”、“咸鱼埕”等等。

诚如杜忠全所说,因为这些顽强存活下来的老名字,所以我们还能凭靠联想,想象老城的旧模样,揣摩画出曾经的样子。也因为这些名字,初到贵境的陌生人,也会发现华人留在这里的脚印,为这片土地的付出与贡献,实在是太多太多。

从·路·名·想·象·地·方·原·本·的·面·貌

乔 治市的深刻与内敛,不谙中文的人绝对像入宝山而空手归,即使懂得中文的人,尚且无法完全明白,还要略懂各种方言,才能真正深入地了解乔治市,不会晕头转 向。一个简单例子:土库街上渣打银行(Standard Chartered)旁边,有条“玻璃后”,原因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因为附近有一座槟城最老的警察局,警察英语叫“police”,“玻璃”是闽南发 音;“后”则是巷的意思。

从路名我们得知这个岛屿住了什么籍贯的人,也间接学习了简单的方言发音;从路名我们得知昔日的社区风貌,联 想到今日没落街道的昔日繁华,甚至是逝去的风景,比如Prangin河,如今只见名字不见河,河流已成下水道;Beach Street的“海滩”早已被填掉,成为钢骨水泥的地基。

从路名我们揣测出曾经的大街原来在另一头的观音亭周围,今日车水马龙的大街 地基,是后来拓展版图时,另建在沼泽上的新市区,也让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昔日的社尾,就是今日的大街,难怪从光大(Komtar)高处俯视,会看到那些和 市中心不搭调的“棺材街”、“打铁街”、“打石街”……总算解开一些小小的疑惑,也终于明白为何有人形容“乔治市是一座浮在沼泽上的城市”。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乔治市街道路名也许是一本最好的历史、生活、籍贯等各种内涵的总结,一个地方的身世,以及一个城市的整体缩影,但却复杂难懂,然而,问题起因从来就不在于先辈,而是后人硬要把翻译自外语的华丽优雅新字眼,贴在拓荒者的身分证上。

老城的去留谁说了算?

拥有2500多年历史的南京城,正被地方政府贪婪的经济眼光拆除得剩下不到一半;南京之前的北京旧城墙则在文革时期被政治狠狠地拆除,让梁思成痛哭流泪。

回头看看东南亚的自己,政经合一,多少的历史遗迹被摧毁?即使披上世界文化遗产的“黄马褂”,谁又能担保这真是一道无人敢违抗的免死金牌。急驶的发展列车没有煞车的意思,少数的文史工作者和捍卫人士,被套上“异议份子”的标签,在不透明的程序下被边缘化。

最让人无法卸下的焦虑感,是担心这片披着多元外衣的变质土地,会让吉隆坡、槟城、新山、马六甲……所有残留“移民”痕迹的老城,步上南京城的后尘,最终成为一场金陵春梦。

居·民·的·声·音

面对旧路名、老街道,仿佛只能消极、伤感和焦虑,但在“抢救”过程中,我们似乎一再忽略另一道声音——居民的声音。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旁观者来说,抢救历史和保留文化是迫不及待的事,但是,居住在里头的当事人总是缺位,从来没有人询及他们的真正心意。

矛盾一直是存在的,当事人想要发展,渴望发展,要求发展,摆脱残旧的房屋,拥有稍微好一点的环境,提升基本设施,所谓的保卫人士,对他们来说只是“假道学”!

设身处地思考,很多人都有相同的心态——深谙道理,但任何的实践:义山、垃圾场、宗教寺院、森林保留地、古迹保留区……大家需要,我也需要,但请别涉及我家后院!

在 两者之间,要求平衡绝对是左右为难,在发展过程中,总是有所牺牲,不可能100%保留原来的所有,我们只能推而求其次,保住部分,问题在于——谁来鉴别及 决定所谓“必须牺牲”和“必须保留”的部分?52年了,难道未来的52年,再为来的52年,我们的下、下、下一代,还要继续问着相同的问题——“老城的去 留谁说了算?”

平衡虽然为难,却也可能是化解矛盾的方式,只不过人们亲眼目睹的现实却是血淋淋的——少数人总是自行决定,多数人的意见被摆在一旁,最终结果是把老城毁容成面目全非的陌生,沦为一座没有灵气的冷漠都城。



结语:

合上杜忠全的《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凝望点点灯光点缀的老城,在心里默默说一声晚安,祈愿每一个早晨的太阳升起时,曙光下的古城,风采依旧,永不褪色,别急着换上炫惑的俗气新衣



2009年9月22日 星期二

舒國治:談站樁




【聯合報╱舒國治】 2009.09.22 04:40 am



舒國治


廿一世紀最重要的課題,是呼吸。

近日太多朋友皆在談健康,談養生,談保持快樂心情,也談氣功。

氣功的法門極多,但有沒有一種最單調、最原始、最適合所有人、或說for dummies(給傻瓜)練的功法?

站好站實站定 自然會呼會吸

東想西想,想到有一種最不像練功的練功法或許可以合乎。這功法,叫做「站樁」,粗看只像是罰站,然據養生家指出,這是世間最了不起的發明。

有可能將來隨處可見三個人、五個人的在樹下罰站。而家庭中或許出現這樣的對話:「你要出去啊?」「嗯,我到樓下公園裡罰站。」

所有的內家拳皆強調站樁之重要。把樁站好了、站實了、站靜站定了,再微微舉步提手便即是打拳了。太極拳有幾十個招式,但有人主張把起式好好的練好。起式便如同站樁之外加上將手緩緩抬起、再緩緩壓下,手的動作極輕柔,以不干擾站著的樁。至於後來移步如貓行,轉身如擰巾,皆為了離原本站成好好的樁不遠。

那麼,什麼是站樁呢?以姿勢講,不過是兩腳張開與肩同寬,膝微彎,兩手在胸前抱成圓形,垂肩、鬆胯,總之,但求全身放鬆舒服。

以心念講,最好啥念也無,只是站著。以呼吸講,最好不去管它,它自然會呼會吸。

近代「意拳」(又名「大成拳」,算是脫胎於董海川、郭雲深的「形意拳」)的創始人王薌齋(一八八五—一九六三)於站樁之闡述,最為精闢:「練習樁法時,形雖不動,而渾身之筋肉氣血與神經以及各種細胞,無不同時工作。」「只要舒適、自然、輕鬆、無力、渾身像躺在水中或空氣中睡覺,就大半成功。」

他又引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所謂「衣帶漸寬終不悔」,示習者以恆。他說:「堅持百日即有感覺。堅持三、四年,即覺四肢膨脹,手足發熱,有灌鉛之感。」

腸鳴放屁打嗝 體內器官通暢

恆心極是要緊。但即使沒站上百日、沒站上三、四年,已有太多人感到頗強的效果,如身上覺似有蟲爬蟻走,肌肉跳動,腸鳴,放屁,打嗝等現象,這皆是人的內部在追求各器官、各管道之通暢的結果。

這其實也是呼吸一逕追求之事。且看當吾人勉力將手向上高高抬起,一放下,便發現有一口大氣要急急呼了出來;又當你按背後膏肓穴或腰部,亦有一口大氣要深深的呼了出來,這種種便說明:我們身體某些沒有通達或原本滯鈍的經穴,造成呼吸不足;而當它被伸展開或被按壓通了,氣就忙著要往那兒去矣。故伸展筋骨(或如打拳、瑜伽)與按摩,常是練呼吸的前提。而呼吸,又常是逐漸自內部—汩汩的沖開經穴與打通筋骨的自然功法。

即此,可知呼吸是身體何等重要又何等幽微精妙的工作啊,吾人怎能不好好珍惜每一口的呼吸呢?

2009年9月19日 星期六

尋找一九四九龍應台苦澀之旅 .張潔平


龍應台從家族史出發,寫出人性化的一九四九,「向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致敬」。她持續三百八十天的歷史之旅,往南京、廣州、長春、瀋陽、馬祖、台東、屏東、美國等地訪問親歷者、查考歷史現場,還有五六十人的口述回憶,寫成《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發現「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碼頭 —— 上了船,就是一生」。她在寫書時沒掉淚,卻在受訪時感動落淚。


與很多人不同,龍應台關於「一九四九」的寫作,是在周圍人的注目禮中開始、進行和完成的。

這個四九年後出生在台灣的國軍後裔、眷村女兒,二零零八年開始,「入駐」在香港大學為她專設的「龍應台寫作室」。她向自己的學生徵集父母一輩的口述歷史,向全社會尋找一九四九的民間記憶,飛往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查閱蔣介石日記,往南京、廣州、長春、瀋陽、馬祖、台東、屏東等地訪問親歷者、查考歷史現場;一路都向四周的新朋舊友不厭其煩地打聽他或她的祖宗家事、家族遷居史。塵封多年的私人日記、歷史照片,還有五六十人珍貴的口述回憶,在這個執著的詢問者面前一一打開。

最後,帶著這一切的體溫、感傷、痛苦以及盼望,她在台北金華街的辦公室熬了三個月,在浩如煙海的檔案材料與口述錄音中把自己浸透又抽離,一字一句,寫下十五萬字「龍應台眼中的一九四九」。

她給新書起名:《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二零零九年九月二日,《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在台灣正式面世。九月九日,有關本書的媒體茶聚會在香港召開。香港各大書店裏,《大江大海》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平均一兩個小時就要增加一�,不少中國大陸訪港旅客帶幾本回去,當做「國慶六十週年」的別樣紀念。

身為失敗者下一代為榮

短短一個多星期,龍應台已經收到數不清的讀者來信,許多是年輕人,幾乎所有人都說,是流著淚讀完這本書。

對龍應台自己,這是從未有過的寫作體驗。持續三百八十天的歷史苦旅,她嘗試找回父親母親所經歷的真實的一九四九,也找回許許多多普通人的記憶。在那一個年頭,倉皇奔逃或者倒下的普通人,看不到大時代的風雲變幻,也看不到江山易幟的激動人心,他們的個體命運,只是承受著太多流離,太多夢碎,太多被碾碎的青春和被奪走的生命。如作者在短介中所寫:「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碼頭——上了船,就是一生。」

書的扉頁上,龍應台寫著:「向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致敬」;她寫:「我,以身為『失敗者』的下一代為榮」。

套用龍式文法,這可能是一個「你所不知道的一九四九」。無論在台灣、香港、中國大陸,或是任何一個華人社會,書中描述的一切,都會讓你感到陌生——而這種陌生,正是寫作本書的過程裏,作者發現的另一個驚人事實——短短六十年光陰,竟在各地,以各種理由,製造了數不清的記憶「黑匣子」,以至對於並不遙遠的一九四九,我們甚至無從「回憶」,只能「尋找」。

緣起,是龍槐生和應美君的故事。

在作者介紹裏,她這樣寫自己:「『龍應台』不是筆名,是真名;父親姓龍,母親姓應,她是離亂中第一個出生在台灣的孩子。」

應美君懷裏抱著剛生的孩子「應達」,一九五零年從海南登上開往台灣的大船。台灣——在哪裏?是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生長在浙江淳安的美君不知道,生長在湖南衡山的丈夫——國府駐常州的憲兵隊長龍槐生也不知道。

在一九四九年一批一批撤退往台灣的國軍艦船上,甚至有駕船的海軍逃開砲火射程,才拿出地圖來找台灣的位置:「聽說那地方叫『台灣』,我也沒去過,你也沒去過,聽說那地方不錯。」

美君和槐生在台灣高雄的碼頭找到了彼此,他們,和一批一批,流落在這陌生港口的前後一百二十萬國軍士兵、家眷一樣,滿懷忐忑地打量這個陌生的小島。

一九四九年離開家鄉時,他們都沒有回頭,年輕人都以為,那不過是暫別。誰也沒想到,一上船,就是一輩子。

在高雄出生的龍應台仍然記得,年少時候,父親總是拿出一雙蒼黃的布鞋底,在兒女面前講起往事,泣不成聲。因為往事說得太多,戰亂後長大的少年厭煩了,邊聽邊嘲笑,聽完便算,也不深究。

那雙鞋底,正是一九四九年,祖母在衡山老家與父親匆匆作別的一刻,塞進父親懷裏的。那一刻,竟是最後一面。只是這個故事,小女兒應台再沒有機會聽完整。

在書裏,龍應台寫:「那麼多年的歲月裏,他多少次啊,試著告訴我們他有一個看不見但是隱隱作痛的傷口,但是我們一次機會都沒有給過他,徹底地,一次都沒有給過。」槐生逝世五年之後,美君亦已失憶,連最愛的女兒也喚不出名字。

龍應台終於完成了關於一九四九的寫作,觸到了父母那一輩人曾經歷的真實傷痛。可惜「最大的遺憾,父親看不到了,母親看不懂了。這本書是寫給他們的。」

緣起,是要追問父母未盡的言語,追尋自己從何處而來;結果,�揭開了整整一代人「隱忍不言的傷」。

回憶起一九四九,海峽兩邊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台灣人說「民國三十八年,兩百萬國軍撤退到台灣。」中國大陸,講「國慶六十週年」、「建國六十週年」。兩種理解,都讓龍應台覺得不能接受。

「你要知道,這兩百萬人,不是『砰』一下子,就來到這島上的。」

「寫書時,人家說龍應台在寫一九四九,我周邊在香港的人,第一反應會是『哦,建國六十年』。這給我蠻大一個震撼:整個中國大陸的十三億人,其實完全不知道,這些被國共戰爭的機器絞出來的人的命運,他們後代的命運。要講兩岸如何如何,其實連基礎都沒有。這個台灣,你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到了那兒,然後帶著什麼樣的傷感,什麼樣的創痛。」

香港大學柏立基學院的龍應台寫作室,背後是山,窗外面海。書桌堆滿檔案,後邊豎著白板架,上面塗畫寫作過程裏每一個階段的構思與關聯;前方,則是一整面牆的中國地圖,圓點標記出龍應台一路計劃探訪和已經探訪的地方。

孤軍被關在越南集中營

「你看,這些人,是被絞肉機一樣,從這個國家一股一股絞出來的。」龍應台指著地圖上的中國大陸,手指向四面拂過,「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想寫的是從那個機器被絞出來的六、七股人,你知道嗎?甚至有一小股國軍孤軍是從甘肅、青海直接逼進印度和巴基斯坦,那是不得了的故事,也有上千人;在西南,從雲南進入滇緬是一股,是第二股了;第三股到越南,第四股到澳門,第五股到香港,第六股到台灣,第七股是沿海,從舟山群島一路下來到金門、馬祖、烏丘、江浙跟福建。」

每一股,都有悲傷的故事,由廣西進入越南的一支,在法屬越南的集中營被關三年半,生命一半一半地消亡,倖存者一九五三年才回到台灣。到澳門也有一支,龍應台說,各種資料顯示有國軍孤軍到了澳門,但他們未來如何,是死是活,所有的資料都沒有詳細記載,所有相關機構都不知道,「真的像輕煙一樣」。

一九四八年,詩人�弦還是河南南陽的一名中學生,十六歲。他和五千個南陽中學生一起,躲著內戰的硝煙大撤退。一路步行到湖南,遇上振奮人心的招兵廣告「有志氣、有血性的青年到台灣去」,他們很懂飢餓少年的心思,還送上一大鍋熱騰騰的紅燒肉。少年�弦於是滿腔熱血地加入,到了台灣。再回家,已是四十二年之後。此間,父母音訊全無,何時過世,如何過世,全不知情。母親一起做針線活的朋友輾轉傳了口信:「我是想我兒子想死的,我兒子回來你告訴他,我是想他想死的!」

六十年後,�弦向龍應台說起這段往事,眼淚簌簌流個不停。

還有許多十八歲。龍槐生十八歲,遇上一九三七年南京保衛戰,成了國軍的愛國青年。台灣卑南族青年陳清山和吳阿吉十八歲,遇上一九四五年國軍在台灣徵兵,當時只說招工,兩個窮小子於是到了大陸,當國軍,被俘虜了,又當解放軍,從此在大陸生活五十年。李維恂十八歲,正是抗戰,愛國、從軍,在日軍統治的上海,做游擊隊長,進行敵後爆破。一次行動中被捕,被送到南京老虎橋集中營,一九四三年,和一千五百多名國軍俘虜一起被送上船,到幾千里以外的新幾內亞拉包爾島,關進那裏的集中營。

拉包爾倖存者等待這天

六十年後,接到龍應台要尋找拉包爾集中營倖存者的信息,八十九歲老人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為什麼我的戰友都死在拉包爾,但我李維恂獨獨活到今天。我在等今天這個電話。」

還有多少十八歲,變成殘破的屍體,倒在熟悉的土地、陌生的戰場上?還有多少母親,永遠等不到回家的孩子?多少姑娘,永遠等不回不告而別的戀人?

一場戰爭,究竟誰是勝利者?還是如龍應台所說:「請凝視我的眼睛,誠實地告訴我:戰爭,有『勝利者』嗎?」

龍應台說:「北京剛好在慶祝建國六十年,還有很多論述會講:『在東北遼瀋戰役中十二天殲滅四十七萬人,在徐蚌會戰(即淮海戰役)裏五十天殲滅五十五萬人』,現在還在講軍事史,我看到心裏蠻痛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所殲滅的那些人,都是東北和山東的子弟,十八歲的人,你一定知道的。但為什麼過了六十年,還在用這種語氣去談呢?過了六十年,是不是該有一個新的態度,尤其是勝利那一方,可以有一個更貼近人性、更關懷、更謙卑的態度來看這個問題?」

歷史在兩邊,都留下了太多黑盒子。

長春圍城歷史被湮沒

在走近一九四九之前,龍應台花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大量閱讀資料。她說:「在出發之前,我帶著一個巨大的好奇,想要知道我們這一整代人對一九四九已經有的支離破碎的認識。我想要看歷史根據,去知道,我們原來有的那種認識到底是不是真的。」

即便如此,重重迷霧仍讓她訝異:在大陸,一九四八年的長春圍城,整整五個月,飢殍遍野,餓死的人數統計從十五萬到六十五萬,慘烈程度不亞於南京大屠殺。後來,「勝利」走進新中國歷史教科書,長春被稱為「兵不血刃」光榮解放。六十年過去,龍應台去採訪,這城市來來往往的路人,竟無人知曉曾有數十萬人餓死在這裏!

在台灣,一九四九年國軍從廣州碼頭撤退到台,甚至連哪一個碼頭,國軍檔案都沒有留下記錄。不要說那許多流落各地的孤軍,更不要說日據時代曾被徵召入日軍上中國戰場的台灣「軍伕」。「台灣的歷史教科書,從一九四五年,砰一下就跳到一九四九年,然後就是五十年代的台灣。」龍應台說,「那個戰敗心理,到現在還是無法面對。」

一邊,是戰勝者的洗刷,以權力重寫歷史;另一邊,是戰敗者的隱筆,對恥辱選擇性失憶。六十年光陰,親歷者蒼老、死去,滄海桑田無聲無息,一九四九,最後剩下的,只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後來者無從回憶,無處尋找,連六十年後,要重新進入那情境,都變成難上加難。

八月四日,龍應台交了《一九四九》的初稿。八月八日晚上,台北的朋友開了慶祝會歡迎她「出獄」。在慶祝會上,龍應台聽十二個好朋友議論剛剛完成的書稿,心裏一驚。第二天,她執意把已經排版了一半的稿子拿回來,全部打碎重寫。整整三十六個小時,沒有睡覺,把章節次序全部調整。原先的第一章,變成第五章,美君與槐生的故事,這才成了最開篇。

曾經打碎重寫調整章節

龍應台發現,原來人們對這段歷史太陌生,講東北聯軍、解放軍,看來很常識的歷史,許多人完全進不去。「沒有概念到一個程度,原來的第一部完全進不去, 尤其年輕人進不去。年輕一點的小朋友,(國軍將領)黃百韜也沒聽說過,孫立人也不知道。國共內戰,什麼跟什麼都不知道,那我才想說,那要比我的預期還要再降低點,門檻要更低一點,要更溫柔地帶他進入。」

「從家族史到國族史」,「下歷史的功夫進去,乘著文學的翅膀出來」,這是龍應台對自己這厚厚三百多頁書卷的定位。所有材料都來自真實史料或第一手的訪問材料,長達一百二十七項細緻的註解可以證明,落在紙面,化作一張一張普通人的鮮活臉孔,他們真切的苦痛與哀傷。

最令作者震撼和難忘的,是那些被隱藏更深的一九四五年以前的台灣故事。

「開始,我想了解一九四九年那兩百萬突然來到台灣的外省人怎麼回事。但是我很快發現,要真正了解那個時代,怎麼可能不問另一個問題:這個島上一九四九年原來就有六百萬人,這六百萬人在四九年前過怎樣的生活?他被教了好幾代,是日本人,讀日本書,聽日本音樂,欣賞日本文學。突然,一九四九年來了兩百萬人。難道他們沒有想法嗎?難道這衝擊不大嗎?我才發現,原來我對他們的了解等於零。從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九,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四年歷史被一個『二二八』所壟斷,這合理嗎?」

巨大的問號帶著龍應台回頭去找那六百萬在地的台灣人,他們是怎麼走過來的。「這是完全不同的語言、文化、歷史脈絡,而且痛在完全相反的地方。中日戰爭的時候,他們是在日本一方的。那麼他們之間的碰撞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那種碰撞,其實就一路走到六十年後今天的台灣政治,藍的或者綠的,本省的或外省的。」「原來,要了解一九四九,我一定要回到一九四五。」

中日戰爭時候的台灣,如今已無法言說。你怎麼理解,日本在台灣招一千名軍人,結果有四十萬個台灣年輕人應徵?這些少年,被選上曾是鄉里的榮耀。龍應台說:「當時六百萬台灣人,有二十萬子弟被日軍送到南洋、海南島、新幾內亞去,死了三萬三百零四個人,活著的人回來發現,從此以後你的孩子以你為恥。」

台灣作家黃春明訴說自己的故事,他很記得一九四五年,宣布天皇戰敗那一天,在學校裏聽到了廣播,他回家,看到爸爸傷心得不得了,說台灣淪陷了、戰敗了;爺爺卻高興得不得了:解放了。

「那是一九四五年,台灣人處於一個完全沒有辦法處理自己的錯亂的處境裏,他們都是失敗者。後來,兩百萬失敗者又來到島上,帶著完全不同的創傷。他們被不同的國家機器控制、塑造、傷害、踐踏,而失敗了到這裏來。也正是因為這樣,這六百萬加兩百萬的失敗者,在之後六十年裏頭,創造出一個不同的社會,奠定了不同於以往的價值。」

龍應台本想將書獻給所有「失敗者」,可最後,她還是改成:獻給「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

「這是一本很悲傷的書。」書稿已經付印,龍應台仍然不怎麼會笑。「我有時想到當年在瀋陽火車站前面自殺的那個國軍軍官,他在地上用白色粉筆寫著:『我是軍校十七期畢業生,祖籍湖南』,我父親就是湖南人,軍校十八期……這本書裏,有三千萬亡魂,太多亡魂了……」

寫作過程裏,她恪守創作者的原則,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此時,卻哽咽起來。在後記裏,她說自己在做一件超過自己能力的事情,「但這件事情所承載的歷史重量,觸及了我們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她說要「不離不棄」。

輕輕抹去淚水的龍應台,輕輕說了一句話:「我想要透過這本書,讓那許多許多的亡魂,在這六十年後,在詩的意義上,入土為安。 」■

(亞洲週刊實習生周續娟、王點點協助採訪)

專訪:紀錄片導演黃黎明
真正的旅行去到人心裏
與《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同時進行的,還有一部紀錄片。導演黃黎明、監製王小棣,加上三個攝影師的精簡團隊,全程跟隨龍應台閱讀、採訪、寫作,拍下這趟尋找一九四九的苦澀之旅,製成紀錄片,將於九月二十二日發布。


王小棣是國民黨將軍王昇之女,零八年十月,龍應台找她詢問她父親的日記,敏感的電影製作人發現龍應台正在進行的訪談非常珍貴。

「當事人一提到歷史情境,感情沒辦法停下來,會一直講下去。很多人傾吐心裏的話,我們覺得這個過程很重要,應該記錄下來。」導演黃黎明對亞洲週刊表示,從那時開始,她們便決定全程跟隨龍應台一起工作。

在三百多天的工作中,她們共拍攝一百五十幾個小時,記錄了超過五六十個人的訪問。最終完成的影片長九十九分鐘,有二十餘位受訪者出現在畫面中,其他的所有影像資料,都存檔在龍應台基金會。

這一次共同的工作,對大家都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龍應台形容自己寫作的過程好像「荒野一匹狼」,過去習慣了孤身一人,所有計劃、地圖、情感線索都在腦裏,靈感出現,便隨時出發。但紀錄片團隊需要提前知道行程,需要提前安排攝影,需要在最準確的時候,出現在最適合的位置,用黃黎明導演的話,這也是她們第一次「與狼共舞」。

黃黎明說:「我第一次拍這樣的紀錄片,不是議題性的,而是一個很長篇的專題的追尋。整個過程裏,我們不知道要尋找的人能不能找到,不曉得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會挖掘到什麼樣的故事,甚至過程中,龍應台自己也不曉得書最後要做一個什麼樣的總結。就和紀錄片的開頭一樣,我們是從一片霧裏開始。」

龍應台在迷霧中的行動力,給黃黎明留下深刻印象:「她工作起來真的蠻像一匹狼,動作非常快,行動力很�,要求也嚴厲。如果不是她,許多工作不可能完成。」

黃黎明與王小棣對歷史題材情有獨鍾,一九九二年二月十日,她們成立稻田電影工作室,主要為台灣的公共電視頻道製作電視劇和長片。然而這一次,黃黎明覺得「尋找一九四九」的經歷不同以往:「我覺得這部片子追尋的,更多是一段情感,而不僅是失落的歷史。史實不是我們追尋的重點,找到什麼並不重要。我們去的地方很多,但真正的旅行是去到不同的人心裏。」

拍完片子,她第一次覺得「和這個世界建立了一種聯繫」,「以前念近代史,都是很獨立的,這一次深入進去史料裏面,原來過去的一個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和自己的生活,和我們的環境,都聯結上了。」

從德國看兩岸的啟示
最早想到寫一九四九,是在一九九九年,那時龍應台住在德國。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倒塌、蘇聯解體,那一年龍應台生下小兒子飛力普。一九四九年,德國一分為二,被一堵高牆阻隔,猶如一道海峽隔開中國大陸和台灣。


龍應台的前夫是德國人,所以她十九歲兒子飛力普的家族史,有一半與納粹德國有關,跟作為媽媽的家族史,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序列。飛力普大伯的父親埃德沃是戰死在列寧格勒的德軍士兵。在九百天對列寧格勒的大包圍中,埃德沃從戰場給在家等候的妻子寄回了許多文筆優美、充滿悲憫的家書。因為是侵略者,這些信被藏進天花板,灰塵覆蓋,再沒人提起,因為「戰敗創傷症候群」,沒人願意為侵略者說話,即使他也許只是一個被國家徵召的普通義務兵。

當龍應台告訴飛力普,德國在蘇聯的俘虜營裏總共有兩百三十八萬八千人,終戰時其中一百萬人受虐而死。可是在十九歲的飛力普的腦海中,閃過的是這樣的質疑:如果你知道德國人給全世界帶來多大的災難,你哪裏有權利去為這受虐的一百萬德國人叫不公平?

可如今,十九歲的飛力普也收到德國徵兵令,他卻對母親說:德國還有義務徵兵制,好落後!他寧可到柬埔寨去做志工。飛力普找出德國憲法條文為自己辯護,而龍應台用一本書來做認真的回答:如果十九歲的人自己能獨立思考,而且在價值混淆不清、局勢動盪昏暗的關鍵時刻,還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分辨什麼是真正的價值,「只要你想透徹了,做母親的,都會支持。」

通過家族史,龍應台想把一九四九放到世界史的座標中去了解。列寧格勒在德軍封鎖下至少有六十萬人活活餓死;而冰天雪地的戰壕裏,也有十二點五萬德軍士兵喪生。如今列寧格勒圍城的受難者會被祭奠,但長春圍城中活活被餓死的數十萬人卻被一筆勾銷,沒人記得無人悼念。她說:「如果要把個人、幸福、尊嚴當作是核心目的的話,你勢必會推翻原先以國家、領袖、信仰為單位,你勢必要挑戰所有原來的規矩。」(柴子文)■

專訪:作家龍應台
她和千萬亡魂一起寫這本書 .柴子文、張潔平
龍應台在寫這本書的一年中,感覺有幾千萬亡魂跟她在一起,她希望兩岸領導人能夠對在國共內戰中的亡魂舉行一個追悼、說對不起的儀式。她希望打開黑盒子,真實了解那個時代。


第一時間看完書稿後,台灣舞蹈藝術家林懷民發了個短信給龍應台,只有一句話:「我要說的是:所有的亡魂都會站起來保佑你。」龍應台捧著短信,欣慰地說,自己的心情,朋友都懂了。

對作者來說,以零碎的個體命運串聯起龐大的歷史變局,並不是容易的事。在歷史謎局,那是「一個小孩子進入大森林,森林裏幾千幾百條路,每一條都有無數岔口,每一個岔口你都要做決定,往哪個方向走」;而對很多受訪者個人來說,那是深藏心底、一輩子從未打開的黑盒子。

龍應台說,六十年來,對那黑盒深處的數千萬亡魂,兩岸的領導人都欠著一句「對不起」。一本書能做的有多少?她低聲重複那句話:「希望能讓他們,在詩的意義上,入土為安。」以下是龍應台接受亞洲週刊專訪的內容:

你希望這本書的讀者是誰?

這是個複雜的問題,比如一個戰役的名稱,你到底要稱它為「淮海戰役」還是「徐蚌會戰」?你到底是要稱它為「解放軍」還是「共軍」?這本書到最後,我決定統一稱為「解放軍」,可每次校對,我的朋友們都會問,不是「共軍」嗎,你為什麼稱它為「解放軍」?所以一個用詞就已經牽扯到你的位置在哪裏的問題。如果說這本書同時給華文世界的讀者來看是不可能的,我的第一讀者是以台灣讀者,或者香港讀者以及海外的讀者作為對象;第二讀者是中國大陸。我希望這本書能進中國大陸,即使稍有更動。另外,我寫這個書一個很核心的目的是,透過書寫和研究,讓我自己能夠比較清楚地了解我父母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希望這本書,對於現在二十歲這一代的人,他們對於歷史既不知道也沒興趣,我希望我能夠寫到打動他,以至於他會買這本書去送給他的爸爸媽媽或者是他的祖父祖母,而同時,他竟然會願意,在他的祖父祖母在跟他說起過去的時候,他會坐下來聽一次。

你提到,以「失敗者」的下一代為榮,該怎麼理解「失敗者」的意義和價值?

這本書恰巧在十月一日前出來,當大陸慶祝勝利,慶祝建國六十年的時候,對內戰是否可有更深刻的反省?我真的覺得,中國大陸的領導人,台灣的領導人,在六十週年的時候,可以對所有國共內戰中的亡魂有一個儀式,不是一個勝利的儀式,是一個追悼的儀式,是一個說一聲對不起的儀式。另外一個層面,台灣人的「失敗者」情結很深,我也想小聲地提醒,如果你只有「失敗者」的認知,那表示,第一,我們的長輩當年來到台灣,白手起家,過去這六十年建立起的現代台灣,你其實並沒有真正意識到他們的成就,所以你還帶著那個戰敗心理;第二,也是想提醒我們自己,這種失敗以及失敗後他們所創造出的新價值,是一個值得致敬的價值。它離國家主義、軍國主義、勝利主義越來越遠,離追求個人幸福的價值越來越近,正是因為失敗,你才得到這個文明的、柔軟的價值。

一九四九是個龐大的題目,處理那麼龐大的歷史資料和細節,你的感受是什麼?

我有一個最重要的感受就是,過去一年來跟幾千萬的亡魂在一起生活,幾千萬,幾千萬的亡魂,那感覺特別奇怪。說來奇怪,你感覺他們都在。那麼多的亡魂是,比如說,你在種田的時候,一隊兵來了就把你抓走了,連跟父母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你才十七歲,然後從此以後你被送到集中營,你碰破了皮,沒有藥,五天之內,一定死;又或者你就被日軍拖到坑裏活埋了;或是像林精武的回憶,他的戰友就死在身邊,當時大部分人去從軍的時候,都會換名字,所以他說,戰友死在你�鈱銂漁伬唌A你只能抱著他痛哭,你連通知他家人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幾千萬,幾千萬的人就死不瞑目了。在我整個寫作的過程裏頭,一年的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次,我要找一些幾乎不可能找到的東西,它就突然在某個時間出現了,就感覺特別奇怪。我從來不信教,從沒燒過香,也沒有任何靈異經驗,但在整個過程裏頭,就好像他們所有人都在那兒,那感覺特別強烈。

這是無數漫長的痛苦的故事,你要怎樣去處理這裏面的理智與情感、事實跟判斷?

我很記得波伏娃和薩特,這一對情人大概在四十年代在倫敦的橋上的一次爭執,在那個城市看到無限美景、繁華、夕陽西下,波伏娃在自傳裏寫道就說,馬上感動得不得了。然後她就覺得,為什麼薩特冷冷地站在那裏。兩人爭執,薩特就說:作為一個藝術家、一個創作者,當你還沉醉在感動中,你就寫不出好東西來。昆德拉在解釋kitsch的時候也說:第一滴眼淚是感動,第二滴就是kitsch(媚俗)。這本書裏涉及的亡魂,三千萬都不止。但是我如果停留在那個自己在感傷、悲傷的情緒裏頭,我出來的文字會很差,會感動不了人。我必須超越過那個層次,才能真正把那個力量傳達出來。所以我寫這本書是沒有眼淚的。

另外,書裏多次提到,這是一個做母親的人對孩子的�述,所以我從頭到尾說,這不是一個客觀的、全貌的現實。如果你要以那個要求來對我說的話,我會說對不起,本來就不是。但是我花了很長時間去寫註解,去查資料,因為我不希望它又是一個漂浮的、印象式的東西,它不是。我很嚴格要求自己,譬如我在網站上面找到的材料, 我雖然相信它是真的,但我都會請我的助理到圖書館找那個實體的東西,或是到網上去買那個書,都有實體的東西在,我才安心。我很希望很多歷史學者,把我當歷史的小學生來看,提出我有錯的地方。我開啟這個探索,就是想要真實地知道那個時代究竟是怎樣一個時代,如果你不去下工夫,就沒有一個黑盒子會打開。

書裏你側重寫台灣,你怎麼看一九四九年,對面留下來的那批人?

這是這本書沒辦法處理的。一九四九年,可能有三四百萬人到了海外,加上他們的親屬,一個人大概要有十個親屬被連累的,四百萬人對應四千萬人。後來在大陸的肅清、鎮反,後來所有的運動和打擊,那四千萬人的命運、遭遇其實也沒有人好好寫過。那也是一個更大的黑盒子。我甚至覺得,大陸人比台灣人還更該看這本書,如果你從歷史裏不得到任何一點清醒的教訓的話,你是註定會去重複那些事情的。如果六十年後的十月一日,你還只有大肆去慶祝這一個角度的話,你勢必會去重複你的過去。

若這本書能在大陸出版,你最希望讀者是哪些人?

所有人,而且是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我覺得這本書對大陸讀者的意義可能還超過台灣讀者,原來不太關心國家未來的年輕人也應該讀,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天會輪到你。

書裏有很多跟著時代浮沉,或者被時代湮沒的普通人的命運。身為個人,遇到這樣的大時代,他們可以做什麼?

你看到這些故事裏頭,十三、四歲的人,都碰到了生命攸關、一輩子的決定:你到了一個火車站,南下還是北上,一輩子;到了碼頭,你上不上船,一輩子;你孩子帶不帶得走,一輩子;火車突然停的時候,你下不下車,又一輩子。亂世的時候,一個決定就是一輩子的事情,當不當兵,逃不逃兵……所以到最後的結論——我訪問的這些人,他們切身經驗得到的結論,我自己學習得到的結論——作為一個人,你從小就要知道自己不能做一個盲目的跟隨者,你要清醒地知道要思考、要追問,要了解自己在那樣一個大的結構裏頭處於什麼樣的位置。任何一個以集體為主的社會,集體的意義就在於避免你自己做一些個人的決定。所以這本書試圖表達的一個理念,就是你一定要思考個人跟集體的關係,是對抗或合作都是需要細細思索的。這本書試圖呈現,你做不思考的螺絲釘的後果會是什麼,日本人難道願意讓自己國家走上那個地步嗎?德國人難道願意嗎?沒有人願意的。但如果大家都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的螺絲釘的話,那部機器就往那個方向走。

在你個人的創作歷程裏,你怎麼看待這本書的意義?

其實創作經歷裏,有兩條線是並行的。寫《野火集》的時候我也寫《孩子你慢慢來》。有個說法是,從《孩子你慢慢來》到《安德烈》、到《目送》,然後從《野火集》,一直到《請用文明來說服我》,這兩條線一直並行,最後彙集到這本書。並不是說先是《野火集》那種激烈、尖銳的批判,後來才變成柔情派。對我來講,情感跟理智一開始就是同時存在,到這本書,兩條河流進入大海。■

(實習生周續娟、王點點協助採訪)